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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尺
清悟被王妈妈押进了佛堂,杭晨的佛堂还是和清悟第一次来一样,檀香味熏得清悟晕头转向,上头供奉的菩萨除了文殊普贤,居然还多了一尊送子观音。
王妈妈见清悟看见了,笑着说:“五奶奶可别怨愤咱们太太心狠,太太也有太太的难处。”
“我自然知道,不敢怨怪母亲。”清悟道,“那些话本是闺房私语,却不知道,是谁漏给了三老爷的。”
“这个么,奴婢自会去查。”王妈妈的脸上还是笑着,好像庙里面的沙弥居士,逢人都是这样笑着的,“五奶奶就不必烦心了——还是抄书要紧。”
那边明露和双云已磨好了墨,明露忧心忡忡:“真老老实实抄下来,怕是要到二更,五爷还能有个人样子?王妈妈,可否,可否通融一二?”
说的通融,便是主仆三人一起抄,无论如何,先把常五爷接出来再说。王妈妈摇了摇头,铁面无情道:“五奶奶写得一笔好字,便是太太都赞不绝口,你们两个小丫头写出来的,不过是鱼目混珠。太太一双利眼一目了然。”
若是老老实实抄下去,就算再快,也像明露说的,常五爷不死也要脱层皮。清悟有些后悔,她若是不来这一趟,倒也惹不出这样多的事端。常叙雍被打了也就被打了,反正他没考中,这顿板子就是免不了。
可……哎!若是不来,那便不是徐清悟了。
双云还在同王妈妈争,清悟静静站着,墨条正一点点融短,上头绘金的一朵菊渐化在了水里:“双云,再铺张纸。”
双云立刻收住话,转头铺纸。
清悟深吸一口气:“王妈妈,若是母亲问起,您可千万照实说话。”
王妈妈见惯了常叙雍小时候的小聪明,诸如把两支笔绑在一起抄书,此刻眼皮子都没抬:“五奶奶,只要是您写的,老奴再没有二话的——五少爷到底是太太的亲儿子,哪里有不疼的。”
“好,得了妈妈这句话就对了。”
清悟转了转手腕,将手上的一对翡翠飘花环取下,又把手上戴着的两枚珊瑚戒指去了下来,双云赶快用帕子包好。
三人都不明所以,只见清悟左右手一齐拿起笔来,王妈妈慌忙叫道:“奶奶,若是抄得不工整,奴婢也是要挨板子的!”
清悟置若罔闻,抬头看了一眼明露端着的内训,嗓音平和:“我叫你翻的时候你就翻。”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敬慎,妇德之常……”
清悟将前头几句默了一下,双手齐动,因心中着急,笔法越加凌厉,转头之间,竟然就写出了三四句去。
这,这!王妈妈瞠目结舌,她也是经年跟在杭晨身边的老人,莫说杭家的几位小姐,就算是杭老爷,也没有双手齐书的本事。
“翻。”
清悟写起来头都不抬,身为后妃,入宫之前早就该把内则内训记得滚瓜烂熟。清悟叫明露翻,是因来这里过后,她再没看过这些。时日久远,怕自己写错,白费时间。
王妈妈眼睁睁见着清悟笔走龙蛇,一张叠一张的默着,双云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味的添水磨墨。
佛前供的香烛一点点烧短,清悟放下笔来,青竹色的披风翻滚着,带着小佛堂里灯油的亮光,如一道青色的浪涌出了佛堂,涌到了大雪里去:“王妈妈,我留着明露在这里,烦请您带着她将我抄好的内则内训呈给母亲。我先行一步。”
那厢前院书房里,常叙雍老老实实地伸手,常三老爷却说:“打坏了手,岂不是又是个不念书做文章的借口?跪下!”
他还没跪好,常三老爷便一脚踢了过来,踹得偏了些,常三老爷一个踉跄,怒骂了一句孽畜,转过身甩起戒尺。打了几下,常三老爷气喘吁吁:“你可知错?”
“知错了!知错了!”常叙雍赶忙点头,只想少讨点打。常三老爷却冷笑一声:“只怕是怕挨打,才说的知错!”
“启禀父亲大人,儿子是真的知错了。”
看他油嘴滑舌,常三老爷心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来人,给老夫把这个不知耻的孽障按住!打!打了再说!”
完了!常叙雍转头想跑,书房里的小厮却蹿出来,一边一个手地把他抱住,拖到了常三老爷身前。常三老爷扔了戒尺:“去请板子来!”
“爹!别啊!”常叙雍不断挣着,几个小厮口口声声劝道:“五爷,反正是要挨打的,挨完好了事!”
“这会儿倒是想得起挨板子不好受了!”常三老爷狠狠砸了一板子,“忘了!你这猪头狗身的孽畜,居然连自己答了什么都混忘了——丢人现眼的东西,早知你往金陵去竹篮打水,还不如当时娶妇的时候就死在路上!”
听到丢人两字,常叙雍渐渐熄了挣扎的心。反正自己从小儿到大都是那个丢人现眼的货色。
他不言不语,常三老爷心里的鬼火烧得更旺了些。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平常说一句要顶十句的嘴,今日居然不顶嘴了,说不得在心里是怎么咒度他的!
“小畜生!孽障,人人都能中,为何便生你不能中?就连你房里的丫头都知道劝你上进!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又不是叫你考进士传胪,区区一个举人都中不了,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旁的不说,就说咱们家那些旁枝的哥儿,缺笔少纸的,也都是转眼间就中了!”常三老爷面子上挂不住,越说越悲,“唯独你!我与你娘只有你这个孽障,生怕将你逼紧,逼出毛病来!”
几板子下去,常叙雍痛得眼冒金星,常三老爷的话虽伤人,说到后面,常叙雍已经听不清了,只听见他呜呜昂昂地说着中和不中。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非要被打残不可。
常叙雍暗思道,我不如随意编造些话来,将这一出搪塞过去——至于后头怎么办,再说!再说!
他脑子里刚起了个头,就听见外面一叠声的五奶奶使不得,好像雀儿一般飞进院落。
他痛得满头大汗,一条莲青的插绣绢裙步步移进来,裙褶里的水仙同绣鞋尖上的喜鹊步步摇荡。
他闻见母亲小佛堂里终年不散的檀香味,又在这檀香味的最底下,嗅到了一丝丝浮出水面的墨香,墨香里晕出一丝兰花的清,转瞬间,那一股从他回来起便氤氲在身的清气,涌起了巨浪来。
“父亲,请恕儿媳不敬不孝之罪——君子一诺千金,父亲母亲既说了,儿媳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来接阿雍。儿媳的罚已悉数领完,便先将五爷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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