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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月（二）
男子转身，施施然朝程渺的方向行了个礼：“多谢姑娘。”
程渺道：“不必多礼，我们本也不是这屋子的主人，都是进来歇一会就走的。”
她想让这男子进来喝一碗粥，等到时候鬼兵来找他们的时候她看看能不能顺便送这男子一程，左右也不能把他留在大娘家里过夜。
男子本来离门口也不远，这时敲着盲杖，缓慢又小心地朝门口走来。但到底是行动不便，正要垮门槛时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眼见他重心不稳朝前扑去，程渺正要扶他时，身前的魏清野一把将他捞了起来。
男子受此惊吓，脸上的表情却也不多变，还是如方才一般淡雅。他松开攥着魏清野臂膀的手，一笑：“原来这里还有位公子。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魏清野拉开距离，嗯了一声。
程渺指引着他往火塘边走，让他坐在树墩上，又找了只碗给他盛了一碗粥：“喝吧，我们刚才熬的。”
男子捧着碗，低着头喝粥。程渺不禁打量起他来，这才注意到他浑身在发抖，端着碗的手也冻得通红。
程渺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啦，你叫什么？”程渺问：“我叫程渺，刚才扶你的人叫魏清野。”
男子道：“在下名叫江七。”
“江七？”程渺琢磨了一秒：“姓江，家里排行老七？”
江七微微一笑：“是也。”
“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不知去往何处。”
程渺唔了一声，不知他何意。
“实不相瞒姑娘，我本是和大哥一起出门的，听说清溪镇有大夫擅长治眼疾，大哥便想带着我去看看。可没想到……”他叹了口气，垂下了头：“没想到出门三日便遇上妖族作乱，大哥拼了命才护住了我，我才得以仓皇逃出。可出来后方向全乱了，这两日以来都是敲敲打打逢人问路乞食才到了这里，不知道要怎么回家，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作为新世纪好青年，程渺一直有一腔正义之情，听了便低声骂道：“这些妖怎么不去死呀！”
声音很小，但火塘旁的另外两人都听到了。
魏清野继续用棍子捅着火塘，火被他挑得三丈高。江七听了之后也不禁笑了一声，只是脸上还是笼着一层忧愁。
谈话间，大娘终于找衣服回来了。她拿着一件薄薄的棉衫走到火塘旁，颇为可惜：“我眼睛不太好，找了又找，只找到这件稍微厚一点的啦。”
程渺道谢都来不及，接过了衣服，悄悄将那根玉簪塞入了大娘口袋中，她知道如果明给的话大娘是不会要的。
可抱着衣服她却犯了难。江七一路颠沛流离忍饥挨饿走到了这里，分别之后他不知道还要这样走多久。可是这件衣服她是给魏清野找的，魏清野穿得也很单薄。
江七毕竟是孤单一人。要不先把衣服给江七，待会出去了再给魏清野找衣服？程渺这么想时，捧着衣服向江七递去。
衣服被一只手半道截住了。
魏清野截下衣服，快速穿上，淡淡地道：“谢谢，刚好有点冷。”
程渺：“？”他不是一直都说不冷的吗？
火光下魏清野面色如常，程渺瞧了魏清野几眼，只是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劲。
只是这样一来，江七便要受冻了。
程渺想了想，问大娘：“大娘，平常的衣服也有吗？短褐也可以。”有得穿总比没有好。
但大娘摇了摇头：“不行，我儿跟他身量不一样，他穿不合身的。”
程渺还想再说，江七道：“不必劳烦。有这火和粥可以暖暖身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程渺思忖着办法，这边魏清野把树墩让出来给大娘坐下，抱臂斜靠着墙壁。
大娘隔着火光打量着对面的江七，半晌道：“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
一碗粥已经被江七喝光，江七从碗中抬起头：“是么，或许我们之前真的见过？”
大娘莫名觉得这人的身量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颇为相似，她想看仔细，但她眼睛已经老花多年，此刻就是想看清也不行。她一下也想不起来到底和谁相似，但就是有种熟悉感。
大娘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在膝盖处的补丁上不安地摩挲，想要努力想起来他到底像谁。
江七没注意到大娘的不安，而是歪着头道：“程姑娘，那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
“去隔壁的村镇。”魏清野开口打断了程渺的话。
知道魏清野不愿告诉他行程，江七也不恼，将这敌意默默吞下，然后道：“那你们可要当心，附近的村镇都不太平。”
“怎么了？”程渺道，说完之后，她又问了一句：“粥还要么？”
江七一愣，然后笑道：“那便谢谢程姑娘了。”
程渺接过他的碗添粥，江七接过后接着道：“你们听过晚月山么？附近的村镇这几年来隔三差五便有人被抓上山，听说都是晚月山上的妖怪害的。”
程渺听了倒是不觉稀奇，这些她在鬼界就已经听过，但江七既说了，她还是接下话茬：“这倒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这妖怪为什么要抓人。”
她也只是随口这么一问，在场的没有谁能解决这个疑惑，除了薛戎本人来。
但江七却接着道：“自然是为了救人。”
“嗯？”程渺疑惑：“为了救人所以抓人？”
江七喝下一口粥，然后道：“对呀，抓人是为了救人。”
程渺不懂他这哪来的逻辑与歪理，但更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
“哦，我怎么知道的？”江七歪头，眼睛“望”向程渺的方向，隔着他面上的纱布，似乎真的和她对视了般。程渺顿时后背一凉，与此同时心里觉得有些异样。
正觉得不对劲时，江七粲然一笑，笑得干净：“自然是猜的。普通人身上没有灵力也没有内丹，妖也不爱吃人肉，费这么大劲把人抓上山干什么？但我之前偶然听过妖族有一秘法，那便是凑齐五百人与五百妖鬼，便可逆天而行将所念之人复活。这么联想下来便斗胆一猜了。所以程姑娘，天色已晚，你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完之后，江七又垂下头乖乖喝起了粥，捧着碗将粥喝了个精光，与之前别无二致。程渺怀疑之前心上的异样只是自己的草木皆兵。
“谢谢关心，但我不怕。”程渺道：“我还有魏清野呢。”
被点名的魏清野本来冷硬地看着江七，听见程渺的话后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江七捧着碗低低笑了声：“那便好。”
火塘里的柴火依旧噼啪作响，琢磨了半天的大娘突然哦了一声，手颤颤巍巍指向江七：“你……你是星儿……!”
她说话的同时，屋门突然被大风嘭地吹开了，刚好盖住了她的这句话。
江七分辨大娘的方向，淡淡地笑：“嗯？大娘你说什么？”
大娘本来情绪激动，但江七说完之后大娘呆滞了一瞬，马上平复了情绪，手也放下来了，冲着江七笑：“我说……你长得很像我们村之前的一个人，但你不是他。”
冷风不断往屋内灌入，冷得像刀子。程渺要站起来去开门，魏清野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魏清野刚才旁观了大娘的反应，觉得这个江七十分不对劲，怕他在屋外作什么手脚，但继续待下去似乎也不安全。
魏清野想了想，转身捉住程渺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程渺便任由魏清野拉着往门口去。
来到门口，程渺倒吸一口凉气。
屋外台阶下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鬼兵，屋内地势过高是以方才竟没看见。那鬼兵的双腿像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正往外冒着黑烟。
连鬼魂都能被伤成这样！
魏清野沉吟，迅速跨步走出，双指并拢在鬼兵身上一点，鬼兵便醒了过来。一看是魏清野，情绪分外激动，喊道：“小心白衣……”
话未说完，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魏清野飞身闪过，那东西便噗通一声打在了鬼兵身上，鬼兵瞬间魂飞魄散。
那是一把折扇。消灭鬼兵之后，折扇回旋往屋内飞去。
“怎么还来通风报信呢，早知道就该把你杀了。”屋内的人悠悠说道。
魏清野心下一凛，程渺！
待他转身回望时，门口处哪还有程渺的身影？
江七站在火塘旁，一手半抱着程渺，一手缓缓摇着折扇，笑得清雅：“有警惕性，但不多。”
程渺在他怀里竟像一个布娃娃，眼睛呆呆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乖乖地靠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
“你！”魏清野急火攻心，几步抢进屋内，手中的一把明夷珠便向江七制去。
明夷珠落地便炸，江七笑嘻嘻地抱着程渺轻松躲过，途中还佯装讶异地道：“别这么凶嘛，这么多明夷珠。用完了你有几条命来炼？”
“少废话。”又抛下一把明夷珠，魏清野冷冷地道：“把她给我放下。”
“不放，不放。”他将程渺抱得更紧：“我喜欢她，才不放走。”
魏清野额上青筋暴起，知道再废话无用，便专心制敌。
江七抱着程渺又躲过了几颗明夷珠，途中还打了个哈欠。
魏清野到底没有丝毫灵力傍身，靠这明夷珠哪能长久的？再加上之前鬼界本就受了极大代价才恢复正常身体，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只觉喉间一口腥甜，四肢不受控制。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遛够了魏清野，江七抱着程渺飞到房梁上稳稳站好，居高临下啧啧道：“真没用，人都救不了。”
冷汗顺着魏清野鬓角滑下，魏清野攥紧了拳头，但无法反驳。
“不跟你玩啦，我还忙着回家呢。”说罢，房顶上便炸开了个窟窿，江七抱着程渺飞了出去，很快大娘也被人提住般从洞口跟着飞了出去。
“你若有能耐，便来晚月山找我。”
寒风四面八方灌进屋中。江七，不，薛戎的声音回荡着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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