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说是不让打听，又没说不让种桃树是吧！
　　法无禁止，即可为！
　　阿离指尖拂过空间，感受着那株桃苗传来的缕缕生机。
　　说干就干！待会儿，抽空就把桃苗种下！
　　二人又寒暄了片刻。万凯口若悬河，将那些修仙界人尽皆知的轶事说得天花乱坠，乍听之下信息颇丰，细品却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阿离渐渐明悟，从他这里怕是再难掏出什么真材实料。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亲自去那“学海”走一遭。
　　二手的消息哪里比得上一手的实践！
　　“万修士今日指点，令我受益匪浅。”阿离从容起身，“在下还有些俗务需处理，就此别过。”
　　万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仍维持着风度，含笑目送：“阿离修士请便。”
　　才走出十步之遥，风里便送来万凯那懊恼的自言自语：“莫非是我太过殷勤，反倒惹人生厌？唉，这推销的学问，果然还需潜心钻研……罢了罢了，切莫气馁，需知失败乃成功之母，待我重整旗鼓，再寻下一位有冤大……”
　　阿离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抽动。
　　她倏然转身，直直看向满脸懊恼的身影——所谓修仙之人？！
　　万凯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凛，瞬间换上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阿离修士可是回心转意了？这件‘流云揽月裙’当真与修士气质相合，如今只剩最后一件。这样，看在修士慧眼识珠的份上，我再让一步，七折！这绝对是千年难遇的良机……”
　　“万修士误会了。”阿离不动声色地走回原处，款款落座，“忽然想起商修士嘱咐我在此等候。若是他回来寻不见人，反倒显得我失礼了。”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二人各执茶盏，垂眸品茗。
　　嗯……茶！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
　　遇事尴尬，就喝茶！
　　“这是秦岭今春头一茬的云雾茶，灵气蕴得正好。阿玦，你也尝尝。余下的，带些回去！”
　　正阳殿深处，掌门书房内茶香袅袅。
　　沉稳的声音传来，身着雪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放下玉笔，将一罐新茶轻轻推至案前。
　　“多谢师父！”静立案旁的商玦接过茶罐。他一身雪衣纤尘不染，显然已经站了很久。
　　二人已密谈许久，此刻借着茶香稍作停顿，但对话很快又继续下去。
　　“依你判断，其身份可以确定了吗？”中年男子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蒸腾的热气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十之八九。”商玦的回答简洁而肯定，带着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你从何处遇到她的？”
　　“秘境中。”
　　“可有什么异处？”中年男子目光如沉静的古井，却透着能洞察人心的力量。
　　“暂时没有！”商玦摇头，“与寻常修士无异，甚至……表现得过于正常了，反而显得与凡人无异！”
　　书房内一时静默，唯有山风穿过精雕的窗棂，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吱呀声。
　　片刻后，沉稳的声音响起：“既如此，那就不要轻举妄动，先稳妥安置，再多多观察！”
　　说到一半，他话锋一转，忽然抬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她对人族，可存恶意？”
　　“依弟子数月观察，应当没有。她甚至……对凡俗烟火气颇为留恋。”商玦斟酌着用词，似在脑海中仔细复盘每一个细节。
　　“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知该如何精准形容，“这位阿离姑娘，表面沉静顺从，实则骨子里对世间既定的规则缺乏必要的敬畏。她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看似循规蹈矩，实则内核我行我素，难以约束。”
　　“哦？”中年男子眉梢微动，“这数月同行，除却这份‘不敬’，你还看出些什么？”
　　“所知依然甚少。”商玦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她自称‘阿离’，姓名真伪难辨，身世来历更是一片空白，口风极紧。虽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观其行事，心思之缜密，处事之周全，绝非寻常之辈。更重要的是……”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窗外清风听去：“她周身散发的灵韵过于纯净，乃至……空灵，像是与生俱来的禀赋。即便她已刻意收敛，弟子仍能隐约感知到那股……不似人间所有的气息。”
　　商玦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猜测：“师父，她应不是近些年的修士，极有可能是仙……”
　　“商师兄！你回来了！”一道清亮欢快的女声响起，如同玉珠落盘，瞬间打破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紧闭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外面灿烂的日光争相涌入，顷刻间驱散了室内的晦暗，也清晰地照亮了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商正嵩——国字脸不怒自威，横眉下双目深邃，纵然嘴边噙着一丝浅淡笑意，却自成一派端正严肃。
　　“是水晴啊。”商正嵩目光转向门口，笑容和煦了几分，“你师尊近日可还安好？”
　　闯入书房的少女，正是洛水派圣女座下首徒——洛水晴。
　　她此刻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唐突，慌忙敛衽行礼，姿态恭敬：“弟子鲁莽！师尊一切安好，劳烦掌门师伯挂念。”
　　礼毕，她便乖巧地站到一旁，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已不由自主地飘向一旁静立的商玦。
　　她一听闻商师兄回山的消息，便立刻寻了过来，一时情急，竟忘了这里是掌门师伯处理要务的书房。
　　若是师尊知晓她如此横冲直撞，定然少不了一顿训斥。
　　“我与师尊正在商议要事。”商玦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洛师妹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洛水晴悄悄抬起眼，飞快地睨了商玦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玉佩下的流苏，那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呀晃，透露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我……我来找掌门师伯，看看师伯。”她声音渐小，显然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踌躇片刻，她终于按捺不住，抬起眼，带着满满的好奇看向商玦：“商师兄，听说……你这次带了一位女子回山？”
　　“她身份特殊，需谨慎对待。”商玦言简意赅地解释，并未多言。
　　“身份特殊？”洛水晴眨了眨眼，联想到近日隐隐流传的传闻，以及商师兄亲自引路回山的殊遇，一个念头闪过，她脱口而出：“她……难道是仙人转世不成？”
　　“有此可能！”商玦皱了皱眉头，回答依旧谨慎，“但尚未确定。”
　　洛水晴闻言，秀眉微蹙，小声嘀咕道：“他们……怎么还是不死心啊……”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埋怨。
　　“水晴。”商正嵩沉稳的声音响起，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威仪，让洛水晴瞬间站直了身子，“凡事须得多观察，慎下结论。真相未明之前，岂可妄加揣测，预设立场？”
　　洛水晴与商玦心下皆是一凛，齐齐躬身：“弟子知错！”
　　是啊，对方至今未曾有过不妥之举，他们却已先入为主地戴上了有色眼镜，这绝非修士应有的公允之心。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二人都在这份自省中默然。
　　“对了，师父！”商玦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他神色凝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弟子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
　　“千年玄铁！”商玦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带回来了！”
　　此言一出，商正嵩的手微微一顿，洛水晴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啊？！不是……这……”洛水晴看着商玦，又看看掌门，一时语塞，脑子里乱成一团——千年玄铁不是……一直都在商山派吗？怎么会是商师兄“带回来”的？
　　百年前，乌金以锻造之术叩开仙门，其技艺已臻化境，却始终触摸不到长生的门槛。对炼器的痴迷与对长生的渴望交织，八十年的求而不得，最终逼疯了这位一代天才。二十年前，他机缘巧合得到一块天外陨石，将其熔炼进一块玄铁之中……
　　想到此处，商正嵩的目光也落在商玦身上，心下沉沉一叹。
　　已经过去十八年了啊，乌金死了十八年；而阿玦，也正好十八岁了啊！
　　实际上，那块融合了天外陨石、被无数人觊觎的所谓“蕴含长生之秘”的玄铁，一直都在商山派，从未遗失！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商玦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剑上。修仙界，明眼人大多心知肚明玄铁的下落。
　　然而，总有人不愿相信，或是不甘心，近些年，更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打着“寻找玄铁”的旗号，行掠夺秘宝、铲除异己之实。
　　这块玄铁本身，反倒成了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完美借口。
　　沸沸扬扬的“玄铁热”背后，不知掩藏了多少阴谋与杀戮。两派三门虽竭力阻止，奈何越是压制，某些人便越是坚信玄铁中藏有长生的奥秘，认定是仙门大宗想要独占成仙的机缘。
　　想到此处，商正嵩沉声问道：“你此举确实能转移视线，但……众人会相信你手中这块，就是那‘真玄铁’吗？”
　　“师父所虑极是！但不需要所有人都相信，有人愿意相信即可！”商玦淡漠地说道，“凡界近十年来，一直在疯狂寻找前朝夏帝留下的宝藏。而其中一大势力——天下庄，宣称寻得了这块千年玄铁，并以此献予弟子，作为交换，请求弟子助其寻找夏帝宝藏的核心线索。”
　　他微微一顿，解释道：“天下庄堪称凡界第四大势力，最关键的是，当年的乌金，正是从其势力范围内走出。因此，由天下庄得到并藏匿玄铁十余年，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弟子在凡界刻意停留半月有余，运作此事，想必此刻‘玄铁已由天下庄献予商山派商玦’的消息，早已传遍两界！”
　　“原来如此……”商正嵩缓缓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将暗处的漩涡引至明处，以我派威势镇之。如此也好！”
　　“太好了！”洛水晴终于理清了其中关窍，抚掌笑道，“这样一来，修仙界那些四处搜寻、借题发挥的家伙，总该消停了吧！都知道玄铁确凿无疑地在咱们商山派手里了，看谁还能再拿它当借口兴风作浪！”
　　此番动静闹得越大，细节做得越足，那些宵小之徒便越难再以此为由制造浩劫。
　　这不仅是保护那块真正的玄铁，更是为了平息因它而起的无数纷争！
　　讨论完正事，商掌门的目光在眼前这对年轻人身上流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好了，正事既毕，你们两个小家伙就别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头子耗着了，自去玩耍吧！”
　　看着商玦挺拔沉稳的身姿与洛水晴灵秀娇俏的模样，他心中不由暗叹，这二人站在一起，确是极为登对。
　　只是……也不知道阿玦是否有意，转念一想，阿玦和阿洛……哎……也不知是不是有缘无分了。
　　二人依言退出书房。甫一出门，外界的日光便带着喧闹扑面而来。
　　他们并肩走在回廊下，却一路无话。
　　洛水晴悄悄侧目，几度想开口，话语在唇边辗转，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开端。
　　廊外的雀鸟喳喳，此刻听得格外清晰。
　　“商师兄此番外出……一切可还顺利？”她终是寻了个最寻常不过的话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嗯，无碍。”商玦的回答简短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而，洛水晴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嗓音里一丝极细微的沙哑，与她记忆中清越的声线略有不同。
　　她的心猛地一紧，担忧瞬间压过了方才的拘谨，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你受伤了？！”
　　话音未落，她已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商玦的衣袖查看。
　　商玦手臂微不可察地一侧，避开了她的碰触，脚步未停，只淡淡道：“无碍，已好得差不多了。”
　　“真的全好了吗？”洛水晴绕到他身侧，仰起脸，一双圆亮的杏眼里满是狐疑与关切，似是非要从他脸上找出确凿的证据来。
　　“嗯，好得差不多了。”商玦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洛水晴低下头，反复喃喃着，像是在安慰自己。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随之涌上的，却是另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气闷。
　　“哒~哒~哒~”耳边，传来两人清晰的脚步声。
　　最终还是洛水晴按捺不住，再次打破了沉寂。她没话找话道：“商师兄……你带回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阿离姑娘。”
　　“阿离姑娘？”洛水晴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秘境中偶然遇到的。”商玦的解释依旧简洁，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一时又不知该再问些什么。
　　于是，熟悉的沉默再次降临，将两人笼罩。
　　回廊似乎变得格外漫长，两侧的朱漆柱子一根根向后掠去，唯有微风拂过庭院中花草的细微声响，在阳光的倾照下，拉长了廊道上的一双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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