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高烧来得很突然。
　　可能是昨夜巷子里的冷雨，也可能是灌下去的劣酒，但更大的可能是陈野回来后那番话带来的冲击。我的身体先一步垮了。
　　意识昏昏沉沉的。我感觉自己蜷在一个小空间里，浑身酸疼，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模糊中，好像有人过来，一只凉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那触感很粗糙，力道也不容反抗。
　　是陈野。
　　他没有叫医生，像在处理一件出了点小毛病的私人物品。
　　他用冷毛巾敷我的额头，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像在擦东西。他撬开我干裂的嘴唇喂药，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力道很大，就算在昏迷中我也觉得疼。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我的喉咙，看我把药吞下去，紧绷的下巴才松了点。
　　“冷……”我迷迷糊糊的念叨，身体蜷得更紧，像只虾米。
　　床边安静了一会。然后，我感觉到床垫陷了下去，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接着，一条沉重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像铁箍一样，把我锁进一个坚硬又温暖的怀里。
　　是陈野。
　　他的体温很高，贴着我冰冷的后背，驱散了些寒意。但这个拥抱太用力了，让我差点喘不过气，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呼吸喷在我耳后的皮肤上。
　　“冷？”他在黑暗里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现在呢？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抱着你？还有谁……会要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我心里最软的地方。我在昏沉中抖了一下，却没力气挣开这个既是安慰又是牢笼的怀抱。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我终于能下床时，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陈野好像放下了所有事，待在公寓里的时间变长了。
　　他开始用一种偏执的方式，管我生活的每个细节。
　　餐桌上摆着养胃的粥和小菜。他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吃掉。”命令又短又冷。
　　如果我露出一点不想吃的样子，他的眼神立刻就沉了下去：“把身体搞成这样，你怎么好好待在我身边？怎么见证你想看到的一切？”他把他的控制，说成是对我身体的关心。
　　他给了我一部新手机，黑色的，跟他用的一样。他看着我，眼神平静：“把你旧手机里的人都删了，包括那个阿玲。”
　　我猛的抬头看他。
　　“那些只会提醒你过去失败的人，除了让你一遍遍回味自己的不堪，还有什么用？”他平静的陈述着，“林薇，我需要你干净的待在我身边。从里到外。”
　　干净？我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要抹去我跟过去的所有联系，让我变成一座只属于他的孤岛。
　　一个午后，事情突然爆发了。
　　门铃响了。陈野去开门，是物业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穿制服的男人，来送文件让业主签字。说话的时候，那位经理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两秒，可能是无意的，也可能只是好奇。
　　就两秒。
　　我感觉身边的气压一下子降了下来。陈野脸上客套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戾气。他没马上发作，只是侧过身，很自然的把我完全挡在了他身后，隔开了那道视线。
　　门一关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过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陈野的手臂撑在我耳边，把我困在他和墙壁之间。
　　他低下头，黑沉的眼睛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力道有点重，像在审视和标记。
　　“他刚才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压着火气，“你也看他了？”
　　“我没有……”我下意识的解释，声音都在抖。
　　“你没有？”他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你眼神躲什么？嗯？”
　　他的指控毫无道理，却又那么肯定。不等我再说话，他猛的俯下身，带着惩罚的味道，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更像是一种啃咬和掠夺，强势得不容抗拒，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抹掉任何外来的痕迹，重新打上他的烙印。
　　直到我嘴唇传来刺痛，快要窒息，他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又热又乱。他的手指抚过我被他弄得红肿的嘴唇，眼神里是没褪去的疯狂和执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像在宣誓主权：
　　“你是我的。林薇，从里到外，都是我的。给我记住。”
　　这种让人窒息的控制，终于在某天傍晚到了我的极限。当他再次因为我晚饭吃得少而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我时，我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够了！陈野！”我猛的推开面前的碗，瓷器碎裂的声音很刺耳，“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把我当什么？东西吗？你这个疯子！我恨你！我宁愿从来没有捡你回来！我宁愿你烂死在那条巷子里！”
　　我口不择言，用最毒的话攻击他，想刺穿他冰冷的外壳，为自己争一点喘息的空间。
　　陈野站在原地，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发火。他脸上的冰冷一点点退去，换上一种惨淡的笑。那笑容没有一点温度，只有一片荒凉和被刺痛后的疯狂。
　　“对，我是疯了！”
　　他猛的冲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快要捏碎我的骨头。他盯着我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是痛苦、愤怒和绝望，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抖得厉害：
　　“从你在雨夜里把我捡回来那天起，我就疯了！从你给我那碗馄饨面，给我那个沙发角落那天起，我就疯了！从你用那些话，把我变成一条连爱都不配有的狗那天起，我就彻底疯了！”
　　他眼眶发红，声音里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
　　“林薇，是你！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现在你觉得我可怕了？想甩开了？我告诉你，晚了！我们早就被绑在一起了，谁都别想好过！”
　　他猛的将我拉近，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呼吸炽热的交织。他用一种近乎诅咒，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吼：
　　“我们注定要一起烂在这深渊里！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逃！”
　　那一刻，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看着他眼里的混乱和痛苦，所有骂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我清楚的感觉到，在他冰冷的掌控下，藏着的是已经扭曲的、足以将我们一起烧毁的爱。
　　争吵过后，是一片死寂。
　　那晚，陈野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我隐约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第二天早上，他出现在客厅时，又变回了那个冰冷、掌控一切的样子，好像昨晚那个失控又脆弱的男人从没出现过。
　　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里面除了审视，还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开始用一种更细致，也更让人窒息的方式来“照顾”我。他会亲自为我挑选搭配好衣服，甚至在我洗完手后，拿起护手霜，沉默又固执的一点点为我涂抹。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指尖的温度传过来，带着一种让人发毛的占有欲，像在保养一件必须打上他印记的藏品。
　　我站在那里，任由他摆布，看着他低着头专注的样子，感受着那种快把我吞掉的控制欲。
　　我心里一片冰冷。
　　这不是爱。
　　但这可能是陈野，这个被我用谎言和伤害塑造出来的怪物，能给出的，最接近爱的东西了。
　　我们被救命的恩情、背叛的恨意、扭曲的爱捆在了一起。
　　一起掉进看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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