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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纪忍冬北极的工作,在时半夏离开后的第二个春天,正式结束。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归期。就像纪忍冬一贯高冷的风格,她只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当飞机穿越云层,窗外逐渐显现出熟悉的东亚大陆轮廓时,她望着舷窗外,心中并无多少归家的激动,反而是一片迷茫。
家在哪里?
那个她离开了数年的城市,似乎也只是一个地理概念。
纪忍冬没有直接回家,她的行李里除了简单的个人物品,就是厚厚的科研资料。
鬼使神差地,她买了一张飞往港城的机票。
原因有些模糊,或许是想感受一下久违的、喧嚣的人间烟火,或许…只是因为在时半夏絮絮叨叨的分享里,这座城市被描绘得太过于鲜活,让她这个长年与冰雪为伴的人,生出一点隐秘的向往。
纪忍冬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那座被时半夏反复提及的城市,看看那片海,然后就会离开…
时半夏正经历着创作上的瓶颈。
她试图用工作填满自己的生活,可是从北极回来后,她发现,自己很难再对其他的拍摄项目投入真正的热情。
那些曾经让她惊艳的风景,如今看来都少了点什么。
编辑说,她最近的作品“技术完美,但缺少灵魂”,她无法反驳。
又一次与合作方不欢而散后,时半夏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第一次没有打开电脑处理照片。
她拿起手机,一个跨国合作的拍摄项目恰好需要在港城取景,她几乎是立刻接下了。
这已经是时半夏今年第二次来港城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来港城看看,熟悉的霓虹、拥挤的街巷、潮湿的海风,仿佛成了她某种意义上的避难所。
时半夏今年第一次来港城的时候,是新年。她还记得,自己在人声鼎沸里,给纪忍冬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不过那个曾经活跃的聊天窗口,已经沉寂了数月,最后停留在了新年夜那句客套的新年祝福上。
港城的春天,空气里裹挟着潮湿的咸味和霓虹灯的暖意。
纪忍冬去了时半夏照片里出现过的地方。
太平山顶的夜景确实璀璨,但喧嚣的人声只让她觉得吵闹;庙街夜市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各种小吃的香味混杂,她却没什么胃口。
她发现自己总是在不自觉地寻找,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熟悉的身影。
纪忍冬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与周围步履匆匆、色彩明快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的色彩、声音、气味都过于浓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按照手机导航,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来到了尖沙咀的天星码头。
纪忍冬买了一张船票,跟着人群走上了天星小轮,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那个女孩,曾在这里看过同样的风景吗?
天星小轮缓缓离岸,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海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温润而复杂的气息。
时半夏靠在船舷边,任由风吹乱头发。她的心情依旧低落,编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缺少灵魂”。
她把相机包放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包上的那个小猫挂件,这几乎成了她焦虑或放空时的习惯动作。
渡轮微微摇晃,破开墨蓝色的海水。纪忍冬的目光从窗外的景色缓缓移向船舱内部,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然后,她的视线定格了。
在船舱另一头,靠近船舷的位置,一个穿着浅黄色针织衫的女孩,正望着远处出神。
海风吹起她柔软的发丝,侧脸的轮廓在港湾的灯火映衬下,清晰得让纪忍冬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是时半夏。
她看起来……瘦了些。
原本就柔和的脸部线条,似乎更清晰了,似乎还带着几分疲惫。
时半夏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与周围拍照谈笑的游客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落寞里。
这和纪忍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那个在世界各地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同。
纪忍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个在她脑海中盘旋过无数次的身影,此刻就真实地出现在十几米开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船舱的喧嚣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不由自主地,纪忍冬站起了身。
她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急切。
她停在了时半夏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海风将女孩发丝间熟悉的、淡淡的香气送进她的鼻尖——那是即使在极地,时半夏也固执要使用的、带着果香的洗发水味道。
“半夏。”
纪忍冬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融进了海风里。
时半夏正望着对岸中环的摩天大楼发呆,这声熟悉的呼唤,让她浑身一僵,以为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听。
她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船舱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勾勒出纪忍冬清晰的面容。
纪忍冬依旧是记忆里那副清冷的模样,与港城夜晚的繁华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真实地站在这里,站在时半夏面前。
时半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震惊过后,迅速涌上来的、无法掩饰的委屈和酸楚。
纪忍冬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紧,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半夏…”
时半夏愣在那里,手里捏着那个小猫挂件,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眼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震惊过后,汹涌而来的全是委屈。
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那通尴尬的电话,还有无数个夜里,对着小猫挂件发呆的心酸,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忍冬姐?”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不敢确认,“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纪忍冬一时语塞,惯常的冷静在此刻消失,只剩下面对着时半夏委屈时的无措,“工作结束了。我顺便…来港城看看。”
“顺便?”时半夏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哦…是这样。”她低下头,不想让纪忍冬看到自己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声音闷闷的,“那…好巧。”
巧什么巧!港城这么大,为什么偏偏在这里遇到?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筑起心防,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这个人又出现了?
时半夏那句“好巧”之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猛地转过身,重新面向大海,只留给纪忍冬一个紧绷的、微微发抖的背影。
纪忍冬看着时半夏的背影,心头一紧。
那通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电话,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背后的失落,此刻都化成这个委屈的背影,无声地控诉纪忍冬的冷淡和退缩。
“半夏…”纪忍冬又唤了一声,声音软了下来。她上前一步,轻轻碰了碰时半夏的手臂。
时半夏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她在哭,眼泪无声地砸在栏杆上。
纪忍冬彻底慌了。她见过时半夏很多样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无声地、压抑地崩溃。
纪忍冬绕到时半夏身侧,不顾对方轻微的挣扎,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纪忍冬的心跳漏了一拍。时半夏也明显僵住了,似乎没料到纪忍冬会有这样的举动。
时半夏被迫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低垂着,依旧不肯看纪忍冬。
“别哭了…”纪忍冬的声音温柔,拇指笨拙地擦拭着时半夏脸上的泪痕,“对不起…”
这句道歉让时半夏的委屈瞬间决堤。
她终于看向纪忍冬,声音带着哭腔,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不该…不该发那么多信息打扰你,不该打那通电话…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还没走出来…”
“不是打扰。”纪忍冬急忙否认,被时半夏哭得心都乱了,“从来没有打扰…”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冷淡?”时半夏抽噎着,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我以为…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觉得那段时间…只是意外…”
平时在科研报告里逻辑清晰的头脑,此刻一片混乱。
纪忍冬组织好语言,深呼吸一下,才缓缓开口,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看着你去了那么多地方,过得那么精彩…我怕自己的话让你扫兴。”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和坦诚,“我怕我说得太多…你会烦。也怕…怕自己会更想你。”
该怎么表达那份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该怎么告诉你,你的每一条信息我都看了无数遍,却怕我的回应会打扰你精彩的新生活,怕我贫乏的语言配不上你分享的斑斓世界。
最后那句话,猛地照进了时半夏混沌的心里。
时半夏愣住了,一瞬间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纪忍冬,看着对方眼中那份,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小心翼翼又无比真实的思念和无措。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好吧…!
至少,这个人不是无动于衷的;至少,她会因为自己的眼泪而慌乱…
委屈还在,心酸也未散,但一种奇异的、酸涩中带着一丝甜意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
时半夏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嘟囔:“…笨蛋。”
“嗯,我是笨蛋。”纪忍冬终于松口气,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纪忍冬看着时半夏,没有立刻放手,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时半夏的脸颊,目光深邃地看了她几秒,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指尖残留的温热和湿意,让她心头悸动不已。
时半夏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躲开了纪忍冬的注视,脸颊微微发烫。
天星小轮缓缓靠岸,广播响起,周围的游客开始移动。喧嚣声重新涌入耳朵,将两人从这短暂而私密的对峙中拉回现实。
两人走下船,站在喧闹的码头上,一时之间又有些相对无言。刚才的冲动和坦白过后,现实的尴尬和不确定性悄然浮现。
“你…”纪忍冬迟疑着开口。
“我…”时半夏也同时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你要去哪里?”纪忍冬问。
“回酒店。”时半夏低声回答,报了酒店的名字,“就在附近。”
“我送你,一起走吧。”纪忍冬几乎是下意识地说,语气温柔。
时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率先转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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