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湖逸事

作者:PUL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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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是周日,按理没人上班,但姚少琪依然尽职尽责地早预定时间十五分钟抵达了公寓楼下,并通过短信礼貌通知车辆已经抵达。

      “…难道说行政秘书这个职位在贵国实际上是一种称呼而非职位吗?”小弗疑惑地看着手机,“我想不出什么职位除了文书工作,沟通客户外还要兼职司机,且没有休息日。”

      成香五也不知道秘书的工作内容,她那毛领外套还在阳台上晾着不能穿,好在今天是个大晴天,即使只穿单衣出门也不用担心着凉。

      “比起保暖我认为你对商谈场合服装规则的漠视态度更值得我称赞,但确认温度请使用天气预报,而不是把自己放在阳台上。”小弗不满地催促道,“赶紧准备走了。”

      “行。”成香五回屋把阳台锁好,看向高尔森,“一个人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高尔森带好了自己的帽子,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出门找个安全的公共场合待着,顺带试着打探一下她爸妈的脑内环境。

      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难以低调的七座黑色商务车,现车上就司机一人,但很快车门滑动侧开,内座又填充两位乘客。

      “上午好,很荣幸即将带二位参观我司引以为豪的总公司建筑。”姚少琪一边精气十足地爱着自己的工作一边换档,“但在此之前,我需要顺路去接载另一位。”

      “谁?”成香五问。

      车辆以稳定的速度滑行上路,地面上车人都不算多。

      “我司董事长最小的孩子,白云仙小姐。”姚少琪对自己这份工作的对象感到得意,“她常年在国外留学,有重要节日或大事时会回来,此次董事长大寿也是如此。”

      虽然成香五也不明白市区车站到她们家公司也就十几分钟车程,打个车肯定快过等人去接,但这人家的安排她也不打算表态。

      “方便告知白云仙小姐上一次露面是在什么时候吗?”小弗问道。

      “应该是一月份过年那会。”姚少琪说,“但我印象中小姐她总是只待了几天就离开了,那会她们学校不放假。这次也是特地请假回来一趟的,过了寿就又要离开了,真是辛苦。”

      “…一月份。”成香五一顿,这不就是半年前,说不定这人能提供点有用的线索呢。

      “白云仙小姐所进修的方向是?”小弗问。

      “小姐是学医的,我记得是神经外科。”姚少琪语气里有羡慕,“那可是在世界上影响力都数一数二的学校,以后小姐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的。”

      几句话间,一个相当难说话的形象在成香五心里冉冉升起。

      “神经外科,那对她而言确实辛苦。”小弗若有所思,“这是白云仙小姐自己的选择?”

      “其实学医是董事长的期望,这是条辛苦的路,但小姐并没有辜负这份期望,不过神经外科就是她自己的选择了。”姚少琪回应道。

      “这样啊…”小弗笑了,没有再问什么。

      姚少琪将车停在车站停车场内,熄了火就准备下车。

      “我需要去车站里找一下小姐。”她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麻烦二位在车上稍等片刻了。”

      车站的停车场永远不缺烟味和抽烟的人,哪怕是在车内这股味道也难以被忽视,烟草臭混合皮革被晒过的气味穿过鼻腔攻击大脑,令人头目发晕。

      “我记得该车站有临时上下客区。”小弗皱眉。

      “…是这样的。”姚少琪清了清嗓子,“小姐她的电话卡出了些问题,我们在列车上时还沟通过,但现在她应该已经下车了。”

      森湖市市区车站内并不配备公共Wi-Fi。

      “我很快就会回来。”她笑了两声,“二位需要咖啡吗?”

      “去外面等吧。”成香五摇了摇头,也下了车。

      “不需要,但请把车窗打开。”小弗不打算下车。

      姚少琪闻言照做,并迅速地跑进了车站内。小弗掏出一罐喷雾往车辆扫过一圈,再从车内扔给站在车外的成香五,内外都喷洒过一遍后她的脸色终于是好看了回去。

      “你当初不也是从这走的?”成香五把那还挺有分量的金属罐扔了回去。

      “我的手机卡没有问题,也不挑司机,自然不需要从这里离开。”小弗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记事本,“回归正题,虽然我对经商者的思维模式没有食欲,但也清楚,大多在短期内积累起财富的家庭不会选择推荐孩子去学医。”

      “你有何见解啊?”成香五靠在车边问。

      “学医,尤其是在‘数一数二’的学府进修通常有两个可以忽视回报的特点。”小弗思索着说,“一来是学习周期,二来是位置固定,只要白云仙小姐不自己辍学,那么她将至少还要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待上七到十年左右。”

      “所以你觉得白浪涛只是想把她最小的孩子送走?”成香五想了想,“就这还不至于,而且她逢年过节都回来,这次也是。”

      “…我也在想。”小弗想了想,“你知道她进修的是神经外科哪个方向吗?”

      “等着。”成香五掏出手机翻了翻当初拿到的资料,“临床科研…”

      后面一大串看着像是英文字母组成的陌生词她不认识,干脆把手机扔进了车。

      “神经血管微创治疗影像分析与通道网络病理,看来比起临床这位更偏向于科研。研发方向是,以HCN通道作为靶标。”小弗尽职尽责地翻译道,“项目组拿过国家基金,临床科研结果发过顶刊,不得不说这份简历相当好看。”

      “她会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之一吗?”成香五直接问结论。

      “很快就会知道了。”小弗把手机扔了回去。

      约摸过了十分钟不到,车站内有个人推着个登机箱走了出来,她脖子上还夹着U型枕,头发松散地夹在脑后,时不时空出只手扶一下脸上架着的大圆框眼镜,一边确认手机屏幕一边东张西望,偶尔低头看车牌。

      从车站进停车场的年轻人大多都这样,但这位一边左右打量一边朝成香五的方向走来,也让她看清了这人身上有些皱巴巴的拉链卫衣与工装裤。她在车前三米处站定,再次捏住眼镜低头去看车牌号,并转头看了眼手机。

      估摸是确认了什么,她将登机箱往停车线内一放,松了口气,也终于注意到车边还站着个人,她皱起眉,将眼镜捏着错开视线,用眯起的肉眼直观车边人的脸。

      “白云仙?”成香五不确定地开口问道,这人从头到脚看上去和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大学内的学者都可以算是大学生哦。”小弗贴心地解释道。

      闻言,这人一时没有作声,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再次上前一步靠近了成香五,捏着下巴从面部一路扫描到鞋面,又再次扫视了回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随后在一瞬间忽然松开,表情也从不理解现状的迷惑跳跃到恍然大悟,并进化到某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得意。

      小弗突然笑了。

      “成香五!”她用笃定且兴奋的声音喊道,并骤然抬起拿着手机的手指向成香五的鼻尖,那还带着被剪过的写字茧食指此刻离目标也就不到一巴掌远。

      这一声名字在停车场内荡了荡,名字的主人疑惑地皱眉,侧开脑袋避开了指尖所向。

      “…你认得我。”她说。

      白云仙收回手指转为捂住口鼻,但没能捂住她咧开的嘴角和溢出的笑声,仿佛这句话对她而言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皆有的满分笑话,这次不笑下次就没那么好笑了。

      “…你也有今天…”她一边笑着一边扶好了眼镜,本驼着的背在一瞬间被刻意挺直了,意气风发地清了清嗓子,用大拇指示意地上的行李箱,咧着嘴说,“去,给我把行李箱放了,再去买杯咖啡,不对要先给我开车门!”

      成香五回头看了眼小弗,发现她也在笑,没人和她解释笑话的前因后果,就只有她一个站在这里不知该作何反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愣着干嘛?”白云仙用刻意嘲讽的语气提醒,“没错,我就是白云仙,你要接的人,能不能有点服务精神啊成香五?”

      但成香五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接了这份活,不过她也理解了这人到底是误解了些什么,她抬头看了眼车站方向,姚少琪还没回来。

      “接你的人进去找你了。”她回过头说。

      “…额?”白云仙的嘴角放平一寸。

      “她是来接我们去你们家公司谈事的,顺路接你。”成香五说。

      “…额。”白云仙头上留下一滴冷汗。

      “而且说真的。”成香五疑问,“你谁?怎么认识我的?”

      这时姚少琪终于带着杯咖啡跑回了车边,“诶小姐你——”

      随即她被僵硬而苍白地立在水泥地上的人吓了一跳。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姚少琪问成香五。

      “我怎么知道?”成香五才想问发生了什么,“你和她说了我会来?”

      “当然没有。”姚少琪将咖啡递给白云仙,伸手去拿她的行李箱,“总之请先上车吧。”

      “噢。”白云仙回答的声音变得很轻,“谢谢。”

      总而言之,该上车的人和物都坐好后,姚少琪回到驾驶座上点火挂档倒车。

      “…所以你真的就是凑巧和我坐的一辆车?”白云仙从成香五的后座扒了上来。

      倒也不能说是凑巧,谈话时间是前天定的,列车车票预订时间肯定更早,但成香五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人有什么理由硬要她和这人坐一辆车,而且——

      “你到底是谁啊?”她再次问道,“你怎么认识我的?”

      “…好吧。”白云仙深呼吸,扶了扶眼镜,“你不记得我的脸和声音也正常,咱俩上次见面得是我出国上高中之前了。”

      冷静下来后,她的举手投足倒是勉强配得上她的名字,不过那身衣服要扣大分。

      白云仙三十,上高中满打满算也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但成香五不记得自己有哪位同学有这么大背景,而且有这么大背景的人怎么会是她同学?

      “我要记得吗?”她问。

      “你什么意思啊?!”白云仙不可置信地问,“所以你不是忘记了是根本没记住是吗?!”

      总之就是没记住。

      “是我,小白。”白云仙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又压低了声音凑到前座耳边说,“小时候在你们家当学徒的那个。”

      这么一说成香五就想起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爸妈发现了味觉异常,不久后楼里偶尔会出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总是莫名一副不高兴模样的孩子,说是来打杂的,但那年龄的正常孩子在酒楼根本干不了什么活。

      小时候她就一直不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活干不好也不写作业,叫她玩也不来,每次一到就往角落里一坐,问她名字也不说,成崧就说叫她小白。

      “啊。”成香五再回头看了眼,她脑子里这个称呼一直没有配上一张清晰的人脸,以至于后来她默认这个名字是在叫哪条狗。

      “哈哈哈——”小弗笑得很开心。

      “想起来了?”白云仙怀抱双臂坐了回去,“你们两个一起的?”

      “很荣幸看到你的脸,请称呼我为小弗吧。”小弗也转过身去看后座的人,“我目前算是这位的中介,此行目的为前往贵公司商谈贺寿宴席的掌勺工作。”

      “小弗,你好…”白云仙说着一顿,皱眉看向成香五,“你要掌勺?你不是——”

      “嗯。”成香五说着指了指驾驶座,“具体你问她,她来找我的。”

      “是的!”姚少琪自动接上了话题,“您应该也了解我们即将在森湖大酒楼操办贺寿宴,即时我们将竭尽全力呈现一桌经典佳肴以纪念这特殊的时刻,而我们也很荣幸能邀请五香楼的继承人参与这次值得纪念的…”

      话说到后半部分白云仙就没再听了,她拿起咖啡一口吸干半杯,又放下了。

      “你们去公司是找大姐谈这事。”她说着,又朝前方问道,“我妈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白董事长亲自提笔签字了每一份邀请函,并过目了菜单和节目单。”姚少琪说。

      “…原来如此。”她说着,又皱着眉看向成香五。

      “看来你品尝过五香楼的招牌。”小弗说。

      “…当然。”白云仙说着,镜片下的视线转了过去。

      “那么白云仙小姐,作为主人家,你认可其作为你母亲六十大寿宴席上的待客主菜之一吗?”小弗问道,“那可是进三位数客人参加的大型聚会,我作为中介也希望对即将面见的客户提前有个自我心理定位才好。”

      “…成阿姨的手艺得到过森湖大酒楼众多客人的认可,我自然也如此。”白云仙思索过后开口,“工作内容请与我大姐商谈吧,就这次宴席而言,我只能算是个回来吃饭的。”

      “那就只能希望我们成大厨不负众望了。”小弗笑了笑。

      白云仙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了成香五。

      “…我尽量。”成香五说。

      车停在白白有限公司正门口,车门侧开,但司机与后座乘客似乎没打算下车。

      “接下来我会送小姐回家,我和公司内前台打过招呼,二位进门后请直接坐顶层专用电梯直达白总办公室。”姚少琪说道,“祝各位商谈顺利。”

      “等下。”白云仙从后座拉住了要下车的成香五,“给我你的手机号,我卡修好了找你。”

      “行。”成香五摸出了手机,虽然也不知道这人找自己要干嘛。

      “…这你有啥好不情愿的。”白云仙念叨着记下了手机号,一缩又坐了回去,“行了你走吧。”

      车开走了。

      “学徒。”小弗轻笑,“需要我留给你表达态度的时间吗?”

      成香五都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跨步走上公司前楼梯,“没,走了。”

      过了安检门,非工作日的大楼前台大厅很空,除了发财树外就只有一位脸上写着“我不想上班”的前台工作人员支着脑袋扒拉台面下方的笔记本电脑,看见两个客人后也没多精神,随手给了张门卡又指了路,便重新将手放回电脑屏幕上了。

      顶层为董事长与董事长秘书办公室,再往上只有天台。

      直通顶层的电梯没窗没按钮,在电梯外刷了卡进去后就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地方了,连个显示现在位于第几层的显示屏都没有,也没有报警键,只有角落里卡着的圆球监控。脚下的稳定上推力倒是尽职尽责地提醒着客人您正在上行。

      速度一慢,客人就明白门就要开了。

      电梯门开后是左右按序摆放着景观植物的走廊,繁复花纹地毯铺在地上,墙面挂画,抬头直线往前的最终端标记着绿色逃生通道。出电梯三步左侧有门,标注董事长办公室,下一扇门在走廊尽头的右侧,门前站着个人。

      不是人,成香五眯起眼睛看,才发现那是副欧洲中世纪风格的骑士盔甲,通体都是银色,双手扶持长剑立地,守在门前捍卫着董事长秘书办公室的面子工程。

      “这幅盔甲也是用那特殊矿物打造的,纯度还不低。”小弗的手放在口袋里,饶有兴致地快步靠近了那盔甲,十字形的头盔部分面部结构有条横向破口,内里深不可测。

      随后成香五也走近,不怪她乍一眼将此盔甲看成个人,这艺术展品既没有展台也没有打光,就像是随时等着被谁穿走一样立在这,她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不太好的念头。

      敲门三次,那木门侧滑入墙。

      董事会秘书办公室空间占一整层的近一半,但利用率像是在故意彰显态度一般奢侈地低下,落地窗占去一整面墙,书架和巨幅挂画又占去一面,剩下的一面留给酒柜冰箱水吧台咖啡机,但全都没有使用痕迹。

      中央用于会客的地毯和沙发光是看着就比成香五自家客厅的价值高至少十倍不止,包围式半圆形办公桌侧对落地窗,电脑之后城市景观之前,坐在皮椅上的人就是白云天。

      作为这办公室内唯一的人也是主人,她像是要珍惜观光时间一般定定地看向窗外的森湖市,直到两位来客站到她桌前,她才施施然转过头身面向二人。

      那张脸与白云仙确实相似,和任务目标照片上也相似,但成香五总感觉有哪里不同。

      “很高兴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委托,请坐吧。”白云天面无表情地说,抬手在电脑旁的按键板上轻敲两下,“喝点什么?”

      “请给我热的红茶。”小弗拉开桌前椅坐下了。

      “水就好。”成香五也坐下了。

      闻言白云天再次敲了几下按键。

      不一会入口门又开了,一台小机器人端着一高一矮两个杯子绕开地毯移动到二人中间。

      “感谢你的工程。”小弗接过茶杯,“白云天小姐不喝点什么?”

      电脑后方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甚至没有手机。

      “我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安排,就不与你们多聊了。”白云天的语速很快,从左侧下方取出两张纸,放在二人身前的桌面上,“相信姚秘书已经与二位谈论过相关信息,而你们也是在了解并接受的情况下选择来到这里的,剩下的部分都在合同上,请尽管提问。”

      在没有疑问余地的言论下,成香五看向那合同。

      甲方白白有限公司董事长秘书白云天,乙方成香五,协议合同内容限于森湖大酒楼贺寿宴项目,乙方将协助甲方,为项目当天提供五香楼招牌菜,并确保还原菜谱。本项目中,乙方合作具有唯一性,不再以任何形式,方式,身份再与第三方合作,否则将承担相应责任。

      接下来是一系列权利义务,保密要求与违约处理,通篇看下来该合同重大利好乙方,乙方不需要参与宴席的试菜环节,不需要提供任何证明,所有材料都由甲方出资采购,且没有预算上线。

      其它事宜标注,提交材料单前,乙方需要与项目方白浪涛联系并沟通食品卫生与过敏问题。

      甲方签字盖章已经完成了,光是定金就有五位数,乙方签了字就给,总报酬有六位数,会在项目完成后结算。

      成香五从来没听说过当厨师能这么挣钱,她抬头看向白云天,却发现这人的目光又落回窗外的风景上了。

      “本中介觉得没什么问题。”小弗将纸放回桌面,“签了吧乙方。”

      甲方与合同可能没问题,但乙方绝对有问题,成香五看着那合同,只感到考试前才知道还有这门课存在的心虚。

      但合同该签就先签,反正甲方到时候就会变成死人,尾款大概率是收不到了,能拿到定金已经是白赚一笔。成香五这样想着,拎起笔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多谢。”白云天取过纸张放回桌下,敲了敲操控板,不久后又来了个更方正些的小机器人跑来二人中间,顶上摆着一张边角略微卷曲的白纸,成香五接过,这是合同复印件,还是热的。

      以及一张支票,备忘录写了定金,签署日期就是今天。

      “需要的原材料请尽快告知,这是我的名片,宴席前一天我会安排人接你们去森湖大酒楼进行交接,当天上午有彩排,姚秘书介时会联系你们。”白云天说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靠在椅背上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它事宜中这部分要怎么联系?”成香五问。

      “从现在开始到宴席前的时间,您可以自行挑选时间前往白府,董事长随时恭候。”白云天说,她的动作在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我没问题了。”成香五说。

      “那就可以走了。”小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感谢您的茶。”

      “我才是需要感谢你们来一趟,很期待在宴席上看到你们。”白云天摇了摇头。

      二人离开办公室,原路返回,重新站定在公司大楼前,时间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那不是白云天。”小弗说着,回头看向公司顶层,“还真是有意思,特地招来我们与一个替身谈话。”

      “嗯。”成香五点头。

      别的不说,哪有秘书办公室里没打印机的。

      “…那倒不是重点。”小弗说着摸出了手机,“不过这样看来半年前确实发生了件不小的事,问问那位戴安娜小姐的调查进度吧。”

      “小白呢?”成香五问。

      “这位你倒是可以自己去问问看。”小弗顿了顿,看向成香五,“她确实只是个来吃饭的,但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以及可以挖掘的线索。”

      成香五摸出了那张支票,透过阳光,那花体签字的油墨透着新鲜感。

      “去比对一下秦子西手里那张的签名。”她拿出手机给支票拍了照,“还有编号。”

      “照片发我,警局那边我去。”小弗说。

      “这次你要还被抓就联系个有本事的律师吧。”成香五把照片发过去了。

      “这不已经有了最顶级的?”小弗从内袋里摸出市长办公室的委托合同晃了晃,“戴安娜小姐那边你去联系吧,我还要去调查一下别的东西,回见,我打电话你得来。”

      “我尽量。”成香五说。

      二人分头行动,成香五得赶在小弗给她制造新的麻烦前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例如联系戴安娜,例如想办法凑出一张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去凑的材料单,例如回家把外套穿上。

      回家路上她本想顺路去一趟市区超市,但周日的商场肉眼可见的人气高涨,她在入口处观摩了一下人山人海,转头决定明天再来。

      戴安娜回复的很快:今晚八点在社巢旅馆一楼酒吧见面聊。

      成香五顿了顿,回复了好。

      回去的路上她还顺带着去了趟小区门口便利店,告诉周弥大仙的别名。

      “…我还是觉得大仙好听。”周弥抿着嘴说,看向了仓库方向,“对吧大仙?”

      仓库门缝里探出了一颗黑色的猫头,看了眼周弥又看了眼成香五,又回去了。

      “它都这样说了。”周弥满意地点头。

      “…它说什么了?它有说话?”成香五疑惑。

      “说,这人说什么东西呢吵什么吵。”周弥说得头头是道,“连上电波后交流就不需要语言了哦,香香姐。”

      成香五无话可说,天赋这种东西真是不讲道理。

      “说起来森森她的事情怎么样了?”周弥趴在柜台上问,“你们成功要回她的心了吗?”

      “有人说会帮我们问问,但不确保能有结果。”成香五说。

      “…嗯…”周弥想了想,“虽然只是我的想法,但只是问的话,应该是要不回来的吧。”

      这个就真的处于成香五的知识盲区了,掏心掏肺的工作当然也不在周弥的储备范围内,于是二人绞尽脑汁之后也只得到了一个脑袋很痛的结果。

      专业的事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做,当厨师同理,一路上成香五没能为那份菜谱想出哪怕一个字来,再这样下去她的职业生涯就会遭到重大打击,要是她能忽悠点什么出来还好,但她能做的表面功夫就只有一言不发地站着。

      无论是面对甲方还是乙方,只是站着绝对无法达成做到任何事,更别提她还无话可说。成香五就这样在头脑风暴中回到家把外套穿上了,屋子里难得只有她一个,安静得像是刻意要留给她思考的空间一般,就连风声都微不可闻。

      门忽然被敲响了。

      猫眼外的人影还挺眼熟,是换了身短袖的白云仙,她大概是刚回家洗过一遍自己,披散着的头发末端还是湿的。她抬手确认腕表上的时间,又敲了敲门。

      成香五把门拉开了,问道,“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早知道你住这了,不过还是第一次从这找到你。”白云仙满意地将双手揣回裤衩口袋里,视线落在那毛领外套上,“你穿这样准备去滑冰啊?”

      “保暖。”成香五说,“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正要去找地方修电话卡。”白云仙说着,朝着公寓内部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你不怎么回来住家里东西还挺多…不对啊你结婚了?!”

      她整个人后跳一步,显然是被自己发现的事实惊吓到,想要举起手格挡是否真实存在都不好说的某个东西,又转着视线不可置信地开始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大冒险。

      “为什么你手上没有戒指?是刚刚订婚?刚刚订婚怎么就住一起了?为什么刚刚订婚就有这么大的小孩?你当后妈?你们家还来过这么多客人?见过家长了?”她密集的问话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而且针对目标越来越密集,“今天周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哦你要出门找她们吗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她越说越往后退,显然是被自己的结论说服了。

      “停。”成香五抬起手,“首先我没结婚,有人暂时住我家而已,其次你到底是来找我干嘛的?”

      闻言,白云仙一顿,重新摆放好自己的手脚表情与姿态,抬起手扶了扶眼镜。

      “我就说嘛。”她满意地点头,“现在没事的话陪我去修电话卡,我有事和你聊。”

      有事,成香五一愣,忽然想起这人莫名其妙在自家酒楼里当过学徒,脑子还好使,那就有极大可能记得她们家的菜谱配方,甚至知道怎么做。

      想到这里,她果断回头就把门给关上了,“走。”

      “你知道这里哪能修电话卡吗?”白云仙没动。

      成香五还真知道。

      二人步行前往目的地,也就是那市区附近的菜市场。

      “虽然说我回来的少,但每次回来你都不在也是件稀罕事。”白云仙跟在成香五身后走着,洞洞鞋的脚跟偶尔拖地,“你这些年都干啥去了?”

      “去大城市打工。”成香五回答。

      “那现在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回来了?”白云仙走上前两步,“可别说我妈她特地找你回来当厨子的。”

      当然是找不到的,公司的个人身份信息保密同事们可不是素食主义者。

      要说成香五一开始挑这个时间点回森湖的理由,那得追溯到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秦子西,她想到这回头看了看白云仙,视线对上,又撇开了。

      “…你有事不能说?”白云仙问。

      成香五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该和这个人说,既然她是请假回来吃饭的,那饭后就要走了,不是客人胜似客人的人又为何要承担主人家的麻烦与问题呢?

      “没大事,就回来看看,然后就被找上了。”她这样解释道,又说,“能看见你也算是个好事,不然我都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人了。”

      “我看你本来就没想记住。”白云仙轻叹口气,“上午你们去找我姐谈过了?”

      “…谈过了。”成香五说。

      “怎么样?”白云仙问。

      “合同签好了。”成香五说。

      “我问你谈话过程。”白云仙说。

      “…没什么好谈的。”成香五说。

      二人停顿在红绿灯前,白云仙深呼吸。

      “你打小就是这幅不问不说,问了说一半的死德行,人长这么大了性格倒是一点没改。”她冷笑一声,“行,不问工作,你肯定有话要和我说,赶紧说。”

      闻言,成香五看了她一眼,开口,“你有点驼背。”

      “…这个程度的前倾处于常规范畴内,不对,谁问你这个了?”白云仙怒而纠正话题,“关于宴席的事,关于我们家的事,关于过去的事,你肯定有话要说要问,我都开放问答环节了你能不能别当自己不在场啊?”

      “确实有。”成香五说着,行人灯亮起,她朝前走。

      “说。”白云仙跟上。

      过了斑马线,眼前黑漆漆的五香楼在白日里依然无法光彩照人。

      “你以前来这里当过学徒。”成香五说。

      “…对。”白云仙看向漆黑残骸,脸上没什么表情,“小时候我妈来找我,说送我去学一门手艺,结果到地了发现居然是饭店。”

      她冷笑一声,但笑容很快收敛为怀念,“小时候我觉得你和小弥都是我的下人,但我又偏偏使唤不动你们,就一直用沉默抗议。直到后来临近上高中,突然有一天我就不用再当学徒了,我们家离这还挺远,我就一直没再来这里。”

      然后再后来,她来到这里也什么都找不到了。

      “嗯。”成香五点头,“你当学徒都学了什么?”

      “你妈教什么我学什么,但我根本没想当厨子,学得很敷衍。”白云仙说着笑了,“说起来,你知道你妈怎么喊我们的吗?”

      “你们?”成香五问。

      “小白中白大白老白。”白云仙点头,“我们,非常简单就可以对号入座。”

      “…她们,我妈和你妈很熟。”成香五皱眉。

      “应该吧,毕竟我当学徒就是建立在她们知道你味觉这一情况的基础上进行商谈的,不然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学你们家的东西?”白云仙用食指节顶了下镜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学会。”

      “啊?”成香五感到失望。

      “…你失望什么啊…”白云仙叹了口气,“原因很多,我分辨不出来原材料的比例,无法掌握用材的时间与温度,无法掌握点火手法。但没学会就是没学会,站厨房的几年里我顶多就学会了精准切割,毕竟我又拎不动你们厨房那口锅。”

      这不怪她,寻常成年人都拎不动那口成香五觉得能炖人的铁锅。

      “那原料都有哪些你总该记得住吧。”成香五问。

      “倒是记住了…”白云仙疑惑地看向边上的人,“但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没记住?”

      “请写给我一份。”成香五说,又补充道,“谢谢。”

      “…我真服了。”白云仙回过头又看向楼前被封住的大门,“行,不过先说好,那材料单我妈那也有,就这样一份初期报告可没法忽悠住她。”

      “啊?”成香五感到失望。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白云仙不可置信地问,“你倒是给我表达点别的态度啊,就一句啊你想让我怎么改进我的答案?”

      “哦。”成香五想了想,“那原材料是做什么用的?”

      “五香楼的招牌是蜡封菜,说真的这烹饪的原理太诡异了,和油封相似但过程完全是相反的。不过无论如何,除去食材本身以外最重要的就是那层增香的蜡。”白云仙说。

      成香五意识到了什么。

      “那层蜡的基础成分比例就是五香楼的秘制菜谱。”白云仙说,“由成崧主厨原创,在森湖大酒楼被研发,后作为招牌菜在五香楼被发扬光大的,一种特殊的油状物质。”

      她说着,又转过头去看成香五,“也是我妈派我去你们家当学徒的目的。”

      说完,她仿佛在等待什么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定定地看着成香五,成香五也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回五香楼,无论当初站在此处的人能看到的景色如何美妙,如今这里只有一片还没被拆掉的废墟。它被放在这里好久了,像是被期待着哪天突然会再次派上用场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小东西,不知道是谁在等待什么,又或者是谁在舍不得它。

      “你不是说没学会?”她问道。

      “对。”白云仙说,“因为我点不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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