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

　　攥着那摞沉甸甸的笔记哭了不知多久，石雨昕才慢慢止住泪水。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医院走廊的灯光在门上方的玻璃投下昏黄的光晕。

　　心脏还在平稳地跳动，带着术后伤口隐隐的钝痛，提醒着她“活着”的事实。而楼下那个少年，却还在生死线上徘徊。

　　她不能只是在这里哭。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石雨昕就醒了。她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坚持要下床。林婉拗不过她，和石毅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乘坐电梯，来到了楼下的神经外科重症监护区。

　　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加浓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医护人员偶尔匆匆走过的脚步声。

　　他们在一个病房外看到了秦术的母亲。才几天不见，那个在咖啡馆里气质温婉的女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双眼红肿不堪，脸色憔悴，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紧闭的病房门，眼神空洞。

　　看到石雨昕一家，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石雨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伤，也有一丝微弱的、同病相怜般的触动。

　　“阿姨……”石雨昕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问候。

　　秦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你……手术成功了？真好……”她的目光落在石雨昕被搀扶着的、依旧虚弱的样子上，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加剧她心中的痛楚。

　　“他……怎么样了？”石雨昕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秦母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用手背胡乱擦着，哽咽道：“还没醒……医生说，手术暂时控制住了急性恶化，但神经损伤……需要时间观察，后续的恢复……很难说……”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石雨昕的心上。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人正在经历的痛苦和挣扎。

　　她让父母在原地等她，自己慢慢挪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那条窄窄的玻璃窗向里望去。

　　病床上，秦术安静地躺着，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和监测仪的线路，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心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无形的痛苦。

　　那样骄傲、那样冰冷的一个人，此刻却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

　　石雨昕的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上，在心里默默地说：

　　“秦术，我活下来了。”
　　“你说的话，我收到了。”
　　“你也要……加油。”

　　她没有停留太久，怕影响秦母的情绪，也怕自己刚刚手术后的身体支撑不住。回到父母身边，她对秦母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阿姨，您也要保重。”

　　秦母看着这个同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来看望自己儿子的女孩，眼泪流得更凶，只是不住地点头。

　　又休养了半个月，石雨昕的身体恢复良好，在李主任的批准下，可以出院回家继续休养了。出院前，她又去了一次神经外科。秦术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但仍然没有完全清醒，时常处于昏睡状态。

　　她没有再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依旧瘦削，但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血色。

　　这就够了。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重新回到学校，已经是四月下旬。春光正好，校园里的樱花开了又谢，满地粉白。

　　石雨昕的出现，再次引起了同学们的侧目。只是这一次，目光里的同情多于好奇。周晓晓的空座位依旧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墓碑。而石雨昕自己，也因为这场大病和手术，变得更加沉静消瘦，脸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

　　父母已经提前向学校说明了她的情况，并附上了医院的证明，郑重请求免除她所有体育活动、剧烈劳动以及早晚自习，允许她根据身体情况弹性上下学。学校方面表示充分理解和配合。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清冷的身影。她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他正在经历着什么。

　　她抱着书包，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她拿出纸巾，默默地擦拭干净。

　　课间，有相熟的同学过来问候，语气小心翼翼。石雨昕只是淡淡地回应“好多了，谢谢”，便不再多言。她的沉默和周身那种经历过生死后的沉寂，让想安慰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放学铃声响起，她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出教室。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校门口，父亲石毅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新的、缓慢而规律的轨道。

　　回到家，吃过专门为她准备的营养餐，服下药，石雨昕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个厚厚的、装着秦术笔记的信封。

　　“活下去。然后，去看看更高的地方。”

　　那九个字，在昏暗中依然清晰。

　　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桌面。她摊开物理笔记，拿起笔，开始一页一页，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缩短与谁的距离，不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再是为了逃避悲伤。

　　而是为了履行一个约定。
　　一个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的约定。
　　一个与那个正在另一条荆棘之路上挣扎的人，无声的约定。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看久了会头晕，伤口也会隐隐作痛。但她没有停下。累了就趴一会儿，缓过来就继续。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晦涩难懂的公式和原理，在秦术条理清晰的梳理和剖析下，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的大脑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水分。那些符号和文字，不再是冰冷的考题，而是通往“更高地方”的阶梯，是支撑她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有意义的基石。

　　窗外，夜色渐深。
　　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女孩偶尔因为身体不适而发出的、轻微而压抑的吸气声。

　　灯光下，她的侧脸沉静而专注，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属于求生者和前行者的光芒。

　　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对她如此，对他，更是如此。

　　但她已经抬起了脚，迈出了第一步。

　　为了自己那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也为了那个，或许正在黑暗中，期待着能看到她走向“更高地方”的、沉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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