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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
“回去吧。”阁主收回放在钟繁肩上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回房间的路上，钟繁也跟了上去。
她始终在钟繁前面一步的位置，夕阳为她勾勒了一层橙黄色的暖光。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刚开始还只是家长里短般的闲聊。
“怕冷吗？”阁主偏过头，侧着脸问钟繁。
“还好。”钟繁被问的有点愣，她心中设想过无数个问题，独独没想到这个。
“等会儿让她们多送两床被去。今年同往年比，冷了不少。”说着，阁主的视线看向了廊边的衰败景象，却很快又收回。
“京城已经许久没下过雪了。”钟繁感叹道。今年似乎是自她记事起，第一次见到雪。
安国的位置不偏僻，气候也算适宜，雪花对这片地方而言不算常客，但每隔个三四年总会见一见。可这次的重逢，真的有点久了。
“十七年。”一句话从阁主嘴里轻轻飘出。
见钟繁的不解完完全全表露在脸上，她只好耐心解释道:“京城已经十七年没下过雪了。”
“真久啊。”钟繁恍然，不禁感叹道，一回神疑惑却更甚。阁主的年纪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为何这般清楚。
她最终还是没能抵得住自己心中的好奇，语气虽怯怯的，胆子倒是不小，“阁主，您芳龄几何？”
对面的人笑了，弯了弯眼，嘴唇抿起，显露出脸颊旁浅浅的酒窝。
“你觉得我像何种年纪？”不是直白的回答，钟繁平常最是害怕这种答案。但问题既然是她主动提出的，哪有冷场的道理。于是，便将心中的答案如实说出。
“你我二人，应是差不了几庚的。”她睁大眼睛，话语真挚。
对方听了，仍是刚才的表情，眼睛眨动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掀起眼皮，微微抬头看向天，“我已记不清像你这般大小时的事了，也早已记不清自己的年纪。”
说罢，阁主转过身，朝着钟繁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她还有些稚嫩圆润的脸，玩笑似的说道:“若是再早几年，说不定你便是我的女儿了。”
钟繁吃惊地张开了嘴，又急忙用双手捂住，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鸟。
见她这样，阁主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不愿意？”
钟繁更无措了，手从嘴边挪开，胡乱摆动着，嘴里却不知怎么回答:“我不是……”
阁主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像真正的长辈一般，“你母亲对你一定很好。”
听到这话，她平静了不少，刚才面上的失态也被敛下。她垂下眼，看上去很是落寞。
“我不知道。”钟繁的声音恢复如常，温柔又疏离，就像是水面的倒影，虽然清晰却始终不真切，“她的心思很难懂，世上应该没人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她皱起眉头，眼神却满是不解与困惑，谈起母亲，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就像是一件雕像，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就连同我争吵亦是如此，面上永远没有喜怒哀乐。”
“从小到大，我见过最多的便是她离开时的背影。高挑的背影，决绝又无情。小时候我还可以抱着她的腿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求她别走，可越长大，我便越没有理由让她留下。”
“但有一件事没变。”钟繁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绚烂的笑，但落寞眼神却暴露了她真正的内心，“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我是沉默还是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脚步从未为我停留过。”
“我不懂她，她也不懂我，我们俩扯平了。”
阁主握住钟繁的手腕，把她的手牵到二人眼前，又把自己的手同她的摆在一起。
“你的手很漂亮。”阁主的手翻来覆去，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很羡慕。”
“你看啊，我的手上都是茧子，手指还变形了，你的手白白嫩嫩的，跟块豆腐似的。”
“你的手……怎么了？”钟繁注意到对方的手，刚才被摸脸时虽然动作很轻，却已经感受到了些许粗糙的触感。如今清晰看见，心里仍是一颤。
“很吓人吧。”阁主自嘲道，“打小就是这样。”
“看你这模样，一定没砍过柴洗过衣服干过粗活。”见钟繁呆呆的，阁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道，“我都嫉妒你了。”
钟繁想说什么，却被打断，“在我家那儿，每个孩子从小就要干这些，大家好像生来就会这些似的，也有可能是我们天生是干粗活的命。在我们那，不用干活的小孩毋庸置疑，一定是父母的宝贝，是最幸福的。”
“小时候我最想要的，就是一件没补丁的衣服。结果啊，我等了十六年，才终于得偿所愿。但即便如此，那衣服最后还是烂了，但对我来说它已经不重要了。”
“阁主……”钟繁想安慰，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我并没在责怪你，我其实明白你的意思。我比你多了几年阅历，了解的应该也比你多一些。很多时候，你有你的难处，她也有她的考量，与其独自黯然神伤，不如坐下来聊一聊，或许会发现你们二人其实并没隔阂。”
“你还是个小姑娘，可以任性、可以耍赖，但她作为母亲，考量的定然是要多一些的。人与人之间最大的痛苦不是相顾无言相看两厌，而是互相为对方着想却都不愿承认而疏远。”
“我并未做过母亲，但从你的善良与勇敢，我大致可以看出来，即便你的母亲有些不对，但能把你养育成这样，她定然是爱你的。”
“真的吗？”钟繁的话里带着些许迟疑，却又有一些期盼和激动。
“有机会的话，和她聊一聊吧。就算我想错了，她不爱你，那也总比永远不知道真相强吧。”阁主迈开腿，继续走着。
钟繁就静静地跟在身后，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间的她还没母亲的大腿高，短短的腿捣鼓着想要跟上前面的母亲。可就算拼劲全力，却怎么也追不上，甚至还摔了一跤。
钟明毓一转头，看到的就是她支棱着双手双脚四仰八叉朝着天的滑稽模样。母亲笑吟吟的，替钟繁拂去粘在身上的灰，然后把她抱起，两人头抵着头，“以后你遇到的困难，我都会替你解决。”
随后，又像觉得自己好笑，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你说这些作甚。瑞宁啊，你只要幸福快乐就够了。”
“小心！”阁主拦住了钟繁要直挺挺撞上柱子的步子。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阁主也没多说，只嘱咐了句:“好好休息，别多想。”
见阁主关上了门，钟繁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内的桌上不知是何时摆上的饭菜，居然还冒着热气。色泽鲜亮，香气扑鼻。
可她今日没了吃饭的兴致，随意夹了几筷便觉得饱了。
她躺在床上，回想着阁主说的话，不知不觉竟进入了梦乡。
等她醒来，身上居然盖上了一床被子，桌上的饭菜也被收走。
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请进。”话音刚落，阁主推开门走进。
“睡得还习惯吗？”阁主坐在床沿，看着面前迷迷瞪瞪的孩子。
钟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
“昨日给你送被子，没想到你竟然已经睡着了，从桑林回京城很累吧？”
“有点。”钟繁的声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
“昨日的饭菜不喜欢？我看你没怎么动筷。”阁主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若是不喜欢，下次和厨房的人说，做些你爱吃的。”
“只是昨日有些乏了，没胃口。”钟繁解释道。
阁主若有所思，柔声道:“清醒了就起来吃饭，凉了对身体不好。”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钟繁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丰盛的早膳，一时不止该如何是好。
这些饭菜快比得上她在宫中的了，无名阁竟如此阔绰。
昨日本就没吃多少，她现在饥肠辘辘，没一会儿就将饭菜一扫而空。
厨房的人来收拾时，看到她今日干干净净的碗筷，眼睛都瞪大了，十分惊喜。
等到午时，见阁主还没给自己分配任务，钟繁又想出门转转。
昨日遇见的沈氏布坊的湘怡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她便打算再去哪里逛一逛。
没想到一推开自己的房门，竟碰到了风尘仆仆的零零壹。
想起昨日去还糕点没见到人，钟繁问了句，“昨日的糕点你收到了吗？”
零零壹点头，她的心也算是落了地。
“感谢你的出手相助。”钟繁再次道了谢，即便这句话她昨日已说了好多遍。
“举手之劳。”零零壹刚说完，便被其他着急忙慌的同伴喊走了。
钟繁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见昨日的事已经两清，顿觉浑身轻松，就连天气都觉得又晴朗了几分。
她推开无名阁的侧门，却直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邓陌闻，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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