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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她
池年很少失眠，今天例外。也许是酒店房间的熏香香过了头。
翻来覆去，就是哪都不对劲。池年心绪烦乱到想起来打拳，又不能耽误别人睡觉。
是可以出去。甚至可以一走了之，反正主要任务已经结束。
哎，可是她在这里。
那个像森林里隔着树叶照过来的阳光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如同闲话家常般轻飘飘说出一些事，丝毫不给拒绝的机会。
“哪吒大人身居高位，池长老又不会带着个人情绪处理问题，所以今天和你们讲最合适不过。”
看看这戴高帽的行为，偏偏没戴错人。
“由生灵和物质灵组成的大千世界，超脱于常理之外存在一种名叫‘梁’的特殊物种。
“最初的世界灵气充蕴，他们伴随人类一同诞生，和人类在各个方面几乎一致，不同之处在于，梁以身边人反馈于自身的情感作为生命的燃料。
“梁是情感的具象化。
“但是，梁在接收到超出承受范围的情感浓度时就会慢慢透明，有关他们的一切就会被取代，甚至是和他产生联系的周围人的记忆也会自动合理化。
“当有关自身的一切被合理化后，梁则会慢慢走向死亡。
“当然，也有因为种种原因想强行记住梁的人或妖，无一例外或死或疯。
“因此梁自嘲‘被诅咒的存在’
“最初的梁数量很多，但因为承受不住情感浓度往往朝生暮死。
“慢慢演变下来，梁找到了最适宜的生存模式：开智后尽量聚集，依靠彼此之间的微弱情感生活。
“也许真是被诅咒的存在，沧海桑田，天灾人祸，这种不合常理的存在最终还是走向灭亡。
“我是世上最后一只梁。
“历史上，梁始终没有停止自救。他们散布于各个领域，祈求获得改变命运的力量。
“然而梁生来无法自主使用灵力，改天换命实属天方夜谭。
“和我同生的人类晏舟曾师从墨羽派，专攻奇门遁甲之术。四百多年前战争爆发，天下大乱，她同样不能独善其身。
“从她知道我的特殊性起，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留住我。我不能确定她对我情感有多深厚，因为我始终没有消散。
“她是天才，竟想出血液喂养的法子令我沾染上她的痕迹。
“然而她的家乡最终没能逃过战乱，她要回去守卫一方故土。离开之前对我设下还未成熟的阵法。
“她成功了，她却战死。
“渐渐地，再没有新的梁诞生。梁走向衰亡的命运最终没有改变。只有我活了下来。
“可我的人生，不断地重复诞生、成长、透明、死亡，永无止境。
“她用最难以察觉的固执的爱，将我独自困于世间四百余年。
“这次来章岳，正是因为寻得当年阵法的消息。哪吒大人，池长老，晏溪在此，恳请会馆助我解开此阵，让我真正地走向死亡。”
*****
晏溪就坐在那里，平静地讲述一切，仿佛故事中的人不是她。
那个困住她四百多年的阵法，竟被随意画在一个牛皮纸袋上。
因为死了太多次，因为忍受不了死亡的痛苦，所以希望彻底终结？
到底多难挨，才会想结束一切？
池年怔愣地凝望着晏溪很久很久，一句话也说不出。
“晏溪，”哪吒难得不辨情绪的脸，“这不能仅由我们决定。”
晏溪点头，捧着玻璃杯暖手，圆圆的眼睛睁大一看就要搞事：“是的是的，少数服从多数嘛。那我拉个群发起投票？”
池年被气笑：“生死之事岂容儿戏？”
晏溪义正辞严：“怎么能说儿戏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沟通方法。”
哪吒又挂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我倒是很好奇，你跟那几个说完后他们能是什么反应，跟我俩说，亏你会挑。”
晏溪的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哎呀，和你们二位暂时不是很熟嘛，但可靠如你们二位最先知道。”
池年才不吃这套：“照你的说法，我想三年任期过后也大概率是你消散的时间点吧？这么着急去死是为什么？”
晏溪的右脸嘟起酒窝：“不愧是池长老，猜的完全对！嗯……这次可能时间没那么长了。而我解阵的方法比较难嘛，有创的哎。也许大家不乐意呢？早点说出来慢慢磨~”
后来的对话就是哪吒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晏溪各种各样随口胡扯的答案。
池年心想：难道这里只有他是正常的？
*****
但是第二天看到哪吒没睡好的脸色，池年突然畅快许多。
晏溪确实不是一般人，带着小孩还睡得这么好。
但小朋友还没完全掌握化形，偶尔变成小蛇时晏溪又死死闭着眼。
哪吒：“你这不是怕死吗？”
晏溪：“不能是这种死法吧！”
小朋友：“我不吃人：-(”
池年倒是听出来哪吒的意思：起码不会这么快促使她的离开。
没准接下来一年会馆一把年纪的各位都会主动花时间学习点新知识吧。
池年又想起那个“合理化”，才惊觉每次晏溪干活都要有执行者在场的意义：这样方便她更好地隐退。
真让人恼火。
这算什么？难不成堂堂执行者还要抢她的功劳？那她的付出呢？
这破规定到底是谁提出的！
池年一拳砸在餐桌上，碟子都震动。
对面的晏溪咬着勺子：“怎么啦？”
哪吒坏笑：“哈，他可能手痒吧。”
池年超突兀地提起：“晏溪，要不要给小朋友起个名字？”
晏溪想都没想：“不要。我给它起名字，万一我离开后它追着你问谁起的名呢？”
哪吒光明正大瞥一眼池年：这老虎的用心一目了然啊。
但人家看得清清楚楚呢。
小朋友从盘子里抬起头：“姐姐昨天不是叫我宝宝吗？”
晏溪震惊，晏溪解释：“这个是我们对小朋友的爱称啦，很大众的。”
小朋友委屈巴巴：“我能就叫宝宝吗？”
“……想象一下，几百年之后你长得和对面的大爷一样威武雄壮，然后大家都喊你宝宝，要是能接受你就这么叫。”
哪吒拍案叫绝：“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池年破天荒给小朋友讲道理：“你可以学习，然后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在这之前你可以叫宝宝。”
小朋友说学习也好好听，想叫学习。
晏溪：“天知道它在医院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快把孩子带回会馆教学吧。马上又要觉得面条好听了。”
*****
哪吒：“你在章岳还要玩几天吗？”
“要，”晏溪舔掉嘴边的豆浆，“但不是在玩。你们可以留一个下来。”
池年立刻反应过来：“是特办处的事？”
“也许吧。”晏溪拿出手机，“还记得那个捕兽夹吗？我昨天晚上专门研究过，游云山区区六百米，还是章岳热门风景区，根本没有大型野兽出没。
“更何况私自捕猎犯法，猎户应该不会放这么大的捕兽夹。最重要的是，金秋说她和陈淼淼在山上没有听到封山的通知。所以很可能有人想让她们死在山上。”
池年反问：“晏处长怎么能确定有妖精牵涉其中？”
“不确定啊，所以留下来排查一下。”
哪吒梅开二度：“晏处长真是恪尽职守啊，这么热爱工作干嘛着急离开？”
晏溪眯起眼睛，那语气活像西木子：“哎呀哎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着公家饭哪有不干活的道理。”
“你不是休假吗？”
“一些职业病发作的时刻。”
哪吒哼笑着说自己带小朋友回会馆，给池年一个和晏溪共事的机会就是。
“能和池长□□事是我的荣幸~还有哪吒大人能去潘馆长那把我的工牌加急速递回来吗？我发现那个比较好使。”
“我给你送过来更快，要不要啊？”
晏溪期待的眼神：“可以吗？”
“……在这等着。”
*****
哪吒带着小朋友回龙游，池年本以为依照晏溪的行动力会立刻着手准备调查的事。
结果她吃完早饭回房间窝着。
“你要做什么？”
晏溪双手交叉捂住心口：“我还没有把自己的情况说明告诉大家，回去打个草稿仔细审阅争取今天上午发出来。”
“你是在紧张？”
晏溪头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蹲在墙角碎碎念：“不紧张才怪呢。但是就是要趁在外地大家没法立刻杀过来的时候发，不然就得当面对质。”
“呵，你还真在乎他们的感受。”池年阴阳怪气，“难道他们不会打电话吗？”
晏溪一点不带心虚：“所以我发完会立刻开始免打扰工作模式。”
那小表情，池年想拎起她的衣领子。
“我看不一定吧。”
然后池年自愿无偿兼职一上午的电话接线员。每一个电话的开场白不约而同都是“让晏溪接电话”。
晏溪幽怨的眼神：“池长老，我怎么没看出你这么热心肠啊？”
池年宽容大度：“那你以后可要记得。”
……希望你有很多以后。
池年听得出每一个来电的冷静与克制。但大多数对话是这样？
“晏溪？”
“是我。”
然后对方挂断。没藏好情绪，怕流露出来的感情过火，晏溪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池年莫名想笑：她还真是来让大家学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灵导师。
晏溪能听得出吗？隐藏在只言片语后的波涛汹涌。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找到了结的方法后主动全盘托出，不“落荒而逃”，也不遮遮掩掩。
默默等待会馆的大家消化完，对离开这件事胸有成竹。
看似把选择权交给会馆，可字里行间都在引导大家选择她要的答案。
她大概自认为和会馆的大家没有多深刻的感情，所以才毫无负担——更遑论消散后记忆合理化这回事。
只是，池年想不出能有谁可以心安理得地眼睁睁看着灿烂的生命走向腐败。就算不曾相识的陌生人，他也做不到。
老虎的脑袋好久没有一下子塞满太多事情，池年思绪万千的同时，微妙察觉到哪吒的暂时离开正是因为心绪繁乱。
*****
“啦啦啦~池长老，手机还你，而且为方便工作，我也自作主张给你开免打扰，并且发了条朋友圈，内容是‘工作要紧，暂不联系’，拜托先别删。”
“你在命令我？”
“怎么会。”晏溪双手合十，闭起一只眼睛拜托个不停，“对于捕兽夹伤人事件我有些想法……”
池年靠着门框，眼睛盯着人，心却飘到天边：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而且刚刚是不是还朝自己撒娇了？
“……等哪吒大人把我的工牌送来后就跑去警察局——，”晏溪吧嗒吧嗒半天发现池年在走神，故技重施拿着手机装要拍照。
“你做什么？”
“拍照啊。”晏溪想到某只狐狸，“说起来我还和西木子长老合影过呢！这招对付发呆愣神的某些人百试百灵。”
池年有些幸灾乐祸：那只狐狸和那个家伙此刻应该是最难抉择的吧？一上午都没打电话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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