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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节
抬着龙舟的人群来到岸边,合力用肩抵住船身,齐声喊着号子:【一二!嘿嘿!】
【齐心协力!嘿呦!】
【争夺魁首!嘿嘿!】
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落,滴在滚烫的石地上,瞬间蒸出深色的印记。
几人齐力将船送入水中,水花四溅,打湿了岸边人的衣角。
岸边挤满了人,孩子骑在阿爸的肩头,举起小小的手,带着童真的笑容。妇女提着竹篮,装着些食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龙舟。
这次是几个村子联办的赛事,最先下水的那只少了人群的阻挡,通体墨绿,赤眼金角,带着红花屹立在水中,看着约莫有20米左右。
对岸,其他村子的龙舟也正下水,颜色各异,但都是一样的形状。
主船下水,后每只又接上两只较短的小船。
谢思远和晏竹并肩立于用竹子搭建的高台之上,他看到小船下水和主船绑在一起,开口询问:“那些龙舟旁边的小船是什么?”
“人太多,坐不下?”
这时龙舟已全部下水,几位老人穿着汗衫登上主船,迈着有力的步子,来到船头坐下,手握木棍,时刻准备敲响木鼓。
“传说清水江有一条恶龙作祟,被一位名叫‘故亚’的渔民杀死,但后来天降瘟疫,死了很多人。”
“突然有一天,那位杀死恶龙的渔民,托梦告知村民,只要制作它的形状在江上划行,就能保佑平安。”
“从此便有了划龙舟的习俗。”
水边传来激烈的号子声、鼓声、吆喝声,整个江面都沸腾了。
谢思远听着远处的热闹,望向认真为他解答的晏竹,他的声音还未停止,音调平静严肃,少了前几日的戏谑和戾气。
“母子舟是寓意母龙调和。”
“啊?”
听完晏竹的介绍,谢思远反而更加疑惑,“怎么感觉是把母龙的孩子杀了,用船去假冒。”
“你的想法没问题。”
“……”
远处的热闹持续敲击着谢思远的耳膜,他也不在管什么母子舟,专心观看比赛。
老人们起势敲击面前的小鼓,中间的青年人,跟着挥舞双臂,砸向半人高的木鼓,赛事即将开始。
岸边传来激烈的欢呼声,芦笙的音律也跟着响起。
龙舟上的人们似乎听不见任何杂音,他们的耳朵里只有自己鼓手的节奏,眼睛里只有前方那道浮在水面的红色终点线。
舵手最后登船,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他双脚微分立在船尾,手握三米长的舵桨,像钉在甲板上的一尊铁像。
当他微微点头,鼓点骤然加密。
“咚咚!咚咚!咚咚!”
三十二支木桨同时切入水中。龙舟猛地向前一窜,劈开平静的江面。
鼓声越来越急,如暴雨砸在江心。桨手们赤膊躬身,肌肉虬结的臂膀一次次抡圆、下压、回抽,桨叶翻飞间水花迸溅,在阳光下绽开一道道短暂的虹。船身破浪疾驰,龙首高昂,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江岸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压过震天的鼓点。
孩子们尖叫着,妇女们攥紧了竹篮的提手,男人们握拳怒吼,每一个人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那几条在碧波上竞逐的龙身。
最前的墨绿龙舟与一条赤红龙舟几乎并驾齐驱。鼓手双眼圆睁,额上青筋暴起,槌落如雷。
舵手身体后仰,以全身之力抵住长桨,细微地调整着方向,船头死死对准那抹浮动的红线。
最后十余丈,鼓声炸成一片连绵的轰鸣!桨手喉咙里迸出嘶吼,脖颈通红,桨叶入水更深、起落更快!龙舟像是活了,化为真龙,贴着水面飞射而出。
墨绿龙舟的龙头,率先触到了那根红绳!
刹那间,本村沿岸的欢呼如火山喷发一般,激烈高昂。
许多人跳了起来,相互拥抱拍打。胜利的龙舟上,桨手们瘫倒在位上,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绽开疲惫至极的笑容。
江面尚未完全平静,喧腾也未止息。高台之上,几位村中长老却已聚拢,面色逐渐肃穆。
热闹的余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谢思远隐约听见他们压低的交谈。
【今年比较特殊,是神女庇护这片土地的百年。】
【头船,要献上一人……】
那位长老的声音越说越小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着他们,最后低下头不再开口。
晏竹回身朗声打断他们的交谈。
【神女不需要谁的献祭,她只想看到她所庇护的子民平安。】
【她是豆佴,不需要她的子民来稳固她的地位。】
江风拂过,带来了水汽与远处残留的兴奋,也带来了高台旁这段沉重而隐秘的对话。
谢思远的目光从欢庆的人群移向长老们凝重的侧脸,再落向江中那艘刚刚夺魁,此刻正静静浮在水面的墨绿龙舟,心头蓦地笼上一层薄雾般的疑云。
【这是规矩!】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将手里的拐杖跺响,以此来增强他的气势。
但很快,晏竹跨步走到他的跟前,他高大的身躯,在阳光下投来一篇阴影将老者团团包围。
【我是寨子的土司,是神女的后代,我说的怎么不算规则。】
这句话一出,原本被吓住的老者们瞬间爆怒。
【就凭你个杂种也配。】
【上代神女和汉人生下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也不知道是和个什么东西生下了你!】
【你根本不配……】
还没等那人说完,晏竹一把掐住他脖子将他带离地面,与自己平视。
老者看不明晏竹眼中的情绪,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感受到死亡的降临。
【我不配!】
【那你来坐这个位置!】
【怎么样?】
【或者……就那你来祭祀我的祖先!】
【如何!】
说话间手上力道加大,老者满脸通红,双眼上翻。
谢思远见形式不对,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开口,“阿哥!”
“他要不行了,你先放手。”
“你到是可爱至极。”
听到谢思远的话,晏竹手上力道渐松。老人失力跌落在地,艰难的呼吸着。
“我的东西在你身上,给我。”
昨晚睡前他在床边找了背包,但内里的东西一个都没有,谢思远将背包翻来覆去摸索了好一阵,咬牙切齿。
晏竹脸上阴霾散去,扬起笑容,“要做什么。”
“有用呗,不然做什么。”谢思远一撇,随意摊手。
晏竹凝视着他的那双眼睛,从腰间取下荷包递交给谢思远。
“都在这里。”
谢思远拿到手里,看着藏蓝的荷包上,用鲜艳的红线绣着一朵花,看不出什么品种,用手摸上,指腹下细腻的针脚,彰显着主人绣工的厉害之处。
拉开袋子取出里边放着的皮质小袋,把荷包递还给晏竹,“先拿着。”
摊在左手展开小袋,露出里面整齐划一的几排银针,右手缓缓捏出一根,在老者面前蹲下。
他抬手针尖游走在老者颈部:【你们苗族的巫医应该也会这招。】
【只是你们只知道它的结果。】
银针停下,再次开口不再说苗语,改为汉话。
“迷走神经的分支,行走于颈部深层,紧贴气管和食管两侧的后方,上行至喉部,支配除一块肌肉外的所有喉部肌肉,是控制声带开合、紧张度的核心神经。”
“破了!你也就哑了!”
说着两指用力一弹,银针没入,丝丝血液顺着长针流出。
他们谢家世代都是中医,后研究了一些治疗方法,将银针加长,针没入的深度,全凭施针者的力度。
银针尾端的细微颤动尚未停止,四周已是一片死寂。
这一针力气不小,直流手柄处在外,那人瞪圆了双眼,张大嘴巴,怎么都不发不出声音。
所有怒骂与驳斥都卡在了那些张大的嘴里。原本还想要斥责的老者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同伴颈上那根颤巍巍的银针。
那枚看似与他们平常所见的长针一般无二,但现在竟被一个外来的年轻人,以如此精准而残酷的方式,刺入了他们古老认知的禁忌领域。
谢思远缓缓起身,指尖还捻着另一根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寒光。他扫视着那一张张惊怒交加的脸,用苗语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阐述药理:
【喉返神经损伤,轻则声嘶,重则失声。而我要他哑,他便只能哑。】
【你们的巫医或许知道,刺哪里能让人‘被神罚而失语’。】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但他们说不清为什么。而我知道!】
【每一根神经的走向,每一块肌肉的联动,血脉如何供养,气又如何运行。你们的‘神罚’,在我这里,只是解剖与生理。】
【听不懂没关系,我随口一说。】
这番话比晏竹的暴力更具冲击力。它动摇了某种根基,用他们无法辩驳的,属于另一个体系的知识,轻描淡写地解构了威慑的一部分。
晏竹低低地笑出声,打破了僵局。他将手里的荷包重新系回腰间,指尖抚过那朵红线绣的花。
【现在。】
晏竹向前一步,阴影再次笼罩地上瑟瑟发抖,拼命试图发声的老者,【还有谁要讨论我的血脉?讨论我配不配?】
无人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恐惧的眼神。
【或者。】
晏竹的笑意更深,也更冷,【我们可以继续讨论祭祀的人选?我看这位长老,就很愿意为‘神女祖先’奉献一切,连喉舌都先交出来了。】
谢思远配合地晃了晃手中的银针袋,皮质小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此刻听来却令人毛骨悚然。
一位最年长的老者终于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晏竹,又颓然落下。
他用沙哑的汉话,夹杂着绝望的苗语词汇:【温向皖是个扫把星,差点害了寨子,她还生了魔鬼,来继续对寨子作恶。】
【你晏竹就是和他们一起的恶鬼。】
谢思远听了他的话,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咬金牙箍极力忍耐着。
晏竹在一旁二话不说一脚上去,那人受不住力,被踹飞出去,背部撞击到竹墙,又重重落回地面。
瘫倒在地,血液从他口中一股又一股冒出,瞪圆了眼睛,一点一点没了呼吸。
他侧头看了一眼谢思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都给我滚出去。祭祀的事,我自有主张。再有多言者!】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颈部的银针上。
老者们互相搀扶着,拖起地上无法言语的同伴,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很快消失在竹楼外的夜色里。
远处的喧闹依然停止,人群向着几个村落的链接出而去,那里地势平摊,开阔,适合接下来的活动。
晏竹转身,看向正用一块素布仔细擦拭银针的谢思远。跳动的火光在那张过分平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你们,谢家……”晏竹若有所思,“不只是中医吧?那针的长度和手法,不像只治病的。”
谢思远将擦亮的银针一根根收回皮袋,动作一丝不苟。
“治人,和‘治’人,本来也没多大区别。”他拉紧袋口,抬眼,那双总是显得清透无害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火光,深不见底,“看用在谁身上,怎么用。”
“你们寨子里的人,这嘴……”
“就是有些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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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小剧场
晏竹:老婆的手法好厉害

谢思远:小意思

就是他们嘴太碎,适合全部都来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