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覆禾

　　陈妤禾回教室时，杨楚丹刚进办公室。

　　马上放学了，同学们都无心看书，压着嗓子小声交谈。肖繁将手里的书立起来，低声问陈妤禾：“电影是不是很好看？”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肖繁满意地说：“我再给你推荐几部。”

　　肖繁列着单子，陈妤禾回头往江覆行的位置瞟了一眼。
　　他正在和蔡啸说话，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心里做了十来秒斗争，随即起身向江覆行的座位走过去，她站在桌旁，镇定地叫了他一声。
　　他抬头，在对视的那一瞬，她的心跳再次加快。

　　她问：“你们上周六吃的海鲜焗饭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餐厅位置有些难找。”

　　“我也想去吃，我们这周日一起去吧。”她将手背在身后，绞着手指，“你周日有别的安排吗？”
　　江覆行挑眉：“别的没有，目前的安排就是和你去吃饭。”

　　陈妤禾松了一口气，手垂在身侧：“那我们到时候联系。”
　　“嗯。”

　　陈妤禾走远后，蔡啸盯着江覆行，幽幽道：“你刚才不是说周日要去安南找你姐吗？还以此拒绝了我叫你一起去打球的提议。”

　　江覆行诚恳地说：“我想了下，觉得我姐可能不想见我。”
　　蔡啸：“……”

　　“所以我就不去找她了，免得她心烦。”
　　“……那你还去不去打球？”

　　江覆行瞥了蔡啸一眼，淡淡道：“没时间打，我要去吃海鲜焗饭。”
　　蔡啸的表情难以形容：“撑不死你。”

　　周日，陈妤禾和江覆行去了那家餐厅，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点餐时，她问他：“你们上次点了什么？”
　　他指了指她面前的菜单：“这个四人套餐。”

　　她往前翻了一页：“要不我们点A款双人套餐？看起来还不错。”
　　“好。”

　　菜陆续上齐了。
　　陈妤禾刚叉了块小番茄吃，就听到身旁有人问：“拼个桌？”

　　她抬头，看到周重野和温序站在桌旁，周重野看着她，眼尾上扬：“没座位了。”

　　陈妤禾四处看了下，现在餐厅确实已经没有空桌了。

　　自从她上次拒绝了周重野的告白，他就没再提过那件事，平时在学校遇见了，他也像普通同学那样，照常和她说话打招呼。

　　都是同学，况且江覆行和他们的关系还可以，拼个桌也没什么。

　　陈妤禾说服着自己，还没回答，江覆行就开口了，语气慵懒：“拼不了，过会儿蔡啸和宋启要来。”

　　周重野皱眉：“他们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拖延症呗，他俩就没有守时的时候。”

　　温序对周重野说：“要不我俩去外面拿个号？”
　　“轮到我们得两个小时之后了。”周重野面无表情道，“拿完号后先去上个网？”
　　“行啊。”
　　“上个屁！换个地方吃。”
　　温序：“？”

　　他们走后，陈妤禾问江覆行：“蔡啸他们真要来？”
　　他面不改色：“嗯，他刚刚给我发了消息。”顿了顿，他补了句，“不然我没道理不让周重野拼桌。”

　　她“哦”了一声，舀了一小勺饭喂进嘴里。

　　嚼着嚼着，陈妤禾突然想到：“可我们点的是二人餐，早知道他们要来，我就点四人餐了。”

　　江覆行顿了顿，没接她的话，他喝了口水，说：“我问问他们到哪儿了。”
　　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很快便将手机放下。

　　陈妤禾问：“他们还有多久过来？”
　　江覆行平静道：“他们不来了。”
　　陈妤禾：“……”

　　他继续说：“他们怎么这么不靠谱。”
　　“没事……”

　　隔壁桌有人过生日，一家人拍手唱着生日歌，服务员给坐在靠过道的棕发女生送来一束花。
　　女生笑得很甜，满脸写着幸福。

　　陈妤禾看得有些出神。

　　“再过一个月，你就过生日了。”江覆行说，“时间过得好快。”
　　陈妤禾回过神，弯了弯唇：“我希望可以再快一点儿。”
　　他不解：“嗯？”

　　陈妤禾的眼睛亮亮的：“我爸爸今年会回来陪我过生日。”

　　关于她的家庭情况，江覆行之前听说过一些，她每次谈起她爸爸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
　　他喝掉杯中的最后一口柠檬水，给她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杯子：“我也是。”他的神情淡淡的，语调却明显上扬，“我希望时间‘咻’地一下，就到了一个月后。”

　　*

　　十一月过得很快。
　　世界上可能真的有魔法，能够让时间“咻”地一下，跳到陈妤禾最期待的日子。

　　她生日那天是周一，周明辉告诉他，他会提前一天到清宁。他已经多年没来过了，对陈妤禾来说，这天是否是生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弥足珍贵的、她盼望已久的与周明辉见面的日子。

　　周六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后，陈妤禾走出校门，给周明辉打了个电话，问他到清宁了没有。
　　他说：“我现在在回清宁的大巴上，路上有些堵，我不确定几点能到。”

　　陈妤禾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问：“那我们今天能见面吗？”
　　他安慰道：“今天可能来不及，我明天一早到楼下接你，行不？”
　　她咬了咬嘴唇：“嗯。”

　　这天半夜，陈妤禾醒来过很多次，她再次睡着后，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醒后，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是早上六点。
　　闹钟还没响，她就起床了。

　　她打开卧室门去洗手间，陈慧琼刚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时有些讶异：“你这么早就起床了？”

　　“嗯。”陈妤禾挤着牙膏，“爸爸早上要来接我。”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还没，等我下楼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陈慧琼没再多问，她叮嘱道：“那你早点回来，明天还要上学。”
　　陈妤禾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知道了。”

　　天刚蒙蒙亮，她从一楼走出来时，路灯还开着。周明辉在树下等她，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个子很高，和蔼地笑着，她跑过去，眉眼弯弯：“爸爸。”

　　周明辉揉了揉她的头发：“禾禾又长高了。”
　　陈妤禾骄傲道：“我一米六五了！”
　　“不错不错，说不定还能再长。”他说，“去吃馄饨吗？”
　　“嗯。”

　　许是周末，再加上现在还很早，馄饨店里没几个人，老板很快就将馄饨端上来了，汤面上浮着少许紫菜和葱花。陈妤禾喝了一口汤，又顺手拿起醋瓶，往碗里倒了点儿醋。

　　周明辉注意到了这一动作，好奇道：“你现在吃馄饨怎么开始加醋了？以前都不加的。”
　　陈妤禾微微怔了怔，放下醋瓶，勺子在碗里搅着：“我觉得加醋更好吃。”

　　周明辉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陈妤禾吃了个馄饨，想起了什么，说：“爸爸，你现在每天都有在按时吃饭吗？”
　　“基本上是。”
　　“基本上？”

　　周明辉笑了一声：“有时候工作太忙，吃饭会晚一点，如果碰上应酬……”

　　“爸爸！”陈妤禾放下勺子，皱眉提醒着，“你要按时吃饭，也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别不把你那糖尿病当回事。”

　　周明辉乐呵道：“爸爸一定注意，爸爸回去就抽空去做个体检，好不好？”
　　陈妤禾这才满意：“嗯。”

　　吃完早餐后，周明辉和她去公园景区转了一圈，又去商场给她买了一套衣服。快到傍晚时，周明辉要回酒店收拾行李，坐大巴去安南机场。

　　陈妤禾跟着他去了酒店，到了房间后，他将一个长方体的纸盒递给她，她看了眼包装，里面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生日快乐，禾禾。”
　　“谢谢爸爸。”

　　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陈妤禾在车站陪周明辉等车。

　　周明辉依然叮嘱她：“要听你妈妈的话，在学校也要好好和老师同学相处。”
　　“嗯。”
　　“你现在高二了，学习压力比较大，但不要经常熬夜。”
　　“好。”
　　“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陈妤禾低下头，沉默了半晌，说：“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你有时间去慢慢想。”周明辉顿了片刻，问，“你要不要考宜松大学？”

　　她抬头看着他。

　　周明辉继续说：“虽然难度大，但宜大值得去拼一拼，学校氛围好，在就业市场上认可度也很高。我就在宜松，也能照顾到你，而且……”他看起来有些局促，“你来宜松后，还可以去看看你妹妹。”

　　他说得都对。

　　但陈妤禾心里却忽地酸了一下，她移开目光，说：“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嗯，也有很多其他的好大学，你可以多挑挑。”

　　检票进站的广播响起。

　　周明辉站起来，拉过行李箱，陈妤禾跟着他往前走，她站在队伍旁边，问：“爸爸，你明年什么时候来？”
　　他思索了片刻，说：“爸爸现在还不确定，但我来之前一定会告诉你。”
　　陈妤禾点头。

　　她看着周明辉检票进站，最后在她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周明辉平时会经常给陈妤禾打电话，虽然每次都聊不了多久。他每年来看她的时候，会给她买很多东西，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就像今天，她会怀念很久很久。

　　可她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
　　是因为贪心吗？

　　*

　　临近期末，同学们又进入了紧张的学习状态，大家都知道，期末考试要是考砸了，年都过不好。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冷了些，教室的门窗紧闭着，每节课前，值日生都会打开前门通通风，一股冷风灌入，很多昏昏欲睡的同学顿时清醒了。

　　这天早自习结束后，陈妤禾打着呵欠，去办公室交作业。

　　她在走廊上迎面遇到蔡啸，他向她打了个招呼，说：“今天好冷。”
　　“是啊。”
　　“江覆行还冻感冒了。”

　　她蒙了：“感冒了？”
　　昨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感冒了？

　　“是啊，他这个人固执得很，感冒了还不吃药，说是能抗过去。”蔡啸叹气，“唉……这都快考试了。”

　　陈妤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蔡啸说：“要不你劝劝他，我反正是劝不动了。”
　　她点头：“我试试。”

　　回教室后，陈妤禾往江覆行的座位上瞄了一眼，他正趴在桌上睡觉，右手旁放着一个淡蓝色的水杯。

　　思索了几秒后，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确认这个水杯是空的，然后，她轻轻拿起水杯，做贼似的快速往讲台旁跑去。

　　一到冬天，教室里饮水机的热水就非常稀缺，幸好现在很多同学都在睡觉，这会儿饮水机显示着绿灯，陈妤禾拿着杯子蹲在饮水机前，按下红色的龙头。

　　咕咚——
　　陈妤禾盯着出水口，有些心慌。

　　又是“咕咚”一声。

　　她装了大半杯水，拧紧杯盖，起身刚回头，就看见江覆行悠闲自在地斜靠在讲桌旁看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手里的杯子差点儿没拿稳。

　　他走过来接过杯子，说了声“谢啦。”
　　没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陈妤禾跟着他走下讲台，干巴巴地说：“你要多喝热水。”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好。”

　　她继续叮嘱：“一定要按时吃药。”

　　江覆行愣怔了下，正欲开口，就听到了两声拍门板的声音，杨楚丹倚在教室门口，说：“第一节课马上开始了，都打起精神。”

　　教室里发出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

　　回到座位上，江覆行整理着书本，蔡啸问他：“开心吗？”
　　他看了蔡啸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什么？”

　　蔡啸长叹一口气，尾音拉得长长的：“怎么没人给我接水啊——”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江覆行抽出英语书，有些捉摸不透，“可她为什么让我按时吃药？”
　　“因为你有病。”
　　他睨了蔡啸一眼：“你才有病。”

　　“我刚才告诉她，你感冒了，十分弱小可怜。”蔡啸一脸邀功的表情，“让她关心关心你。”
　　江覆行翻开书，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波澜：“你为什么这么说？”

　　蔡啸没回答他，而是悄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陈妤禾？”

　　江覆行没说话。
　　他拧开杯盖想要喝口水，但水太烫了，他又将杯盖拧好，放回原处。

　　他平静道：“我不告诉你。”

　　蔡啸：“……我知道了。”
　　蔡啸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他高深莫测地说：“追女孩子要循序渐进，懂吗？”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曹老师还没来教室，英语课代表从办公室回来，说曹老师五分钟后到，让大家先自习。

　　江覆行将课本翻到单词页，盯着单词看了一会儿，一个字母都没进脑子，有个问题倒是越来越清晰。

　　他碰了碰蔡啸的手肘，状似无意地问：“要怎么循序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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