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跪着个小姑娘

　　午后，日光澄澈。邹芸前往玉轩给孔祥熙送药，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

　　风声捎来远处弟子模糊的窃语，“赤炎峰”、“小姐”几个零落的词，像石子投入水面。

　　孔祥熙步履未停，神色也无波无澜，仿佛未曾入耳。

　　唯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处，极轻微地紧了一下。

　　在某个转角的刹那，眼风无意间扫过，却捕捉到邹芸脸上一种极淡的、近乎沉思的神情，与她平日温和从容的模样略有不同。

　　就是这一丝不同，让孔祥熙心底的涟漪悄然扩大了。她不是要窥探什么，只是某种直觉，让她开了口。

　　声音放得轻缓，带着恰到好处、不显突兀的关切：
　　“师姐，”她目光落在前方的竹影上，似是随口一问，“方才听弟子们议论，似有客远来？动静似乎不小。”

　　邹芸闻声，侧首看她一眼，目光平静一如往昔，语气也平淡，带着弟子对师尊事务应有的分寸感：“嗯，是赤炎峰的烈阳真人携女前来，为日前师尊相助之事道谢。皆是贵客，师尊自有安排，我们不必过分忧心。”

　　这番话，得体、客观，听不出任何私人的情绪，完全符合她首席弟子的身份。

　　可正是这种过分的平静和“不必忧心”的结论，反而在孔祥熙听来，透着一丝不寻常。

　　若真只是寻常道谢，何须特意强调“不必忧心”？

　　孔祥熙不再追问，只是浅浅一笑，应和道：“师姐说的是。” 心中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却并未因这官方的回答而消散，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无声地弥漫开来。

　　待到遇见愁眉苦脸的殷草，听他绘声绘色又添油加醋地描述完厅内“逼婚”场景，尤其是“人已住下”的消息后，孔祥熙之前强压下的心绪，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她终于明白了邹芸那片刻的沉思和那句“不必忧心”背后，可能隐含的意味。

　　原来，不是无事，而是事态已然超出了她们能置喙的范畴，需要师尊亲自“安排”，甚至可能需要……某种权衡。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自嘲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垂下眼帘，长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只轻声对身旁的邹芸道：“看来，确实是贵客临门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是一声叹息，带着一种了然，也带着一种悄然划下的、自觉保持距离的界限。

　　殷草还在身后絮叨，但她已无心去听。

　　此刻她心中纷乱如麻，既有对那赤炎峰来客的莫名抵触，更有一种清晰的认知：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中，邹芸师姐反应如此冷静，言语间对师尊充满信任，俨然是能与师尊并肩面对风雨、洞悉全局的那一个。

　　而自己，却只能从旁人口中拼凑消息，情绪轻易被搅动，始终像个需要被安抚的、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她沉浸在这份略带涩意的自怜中，并未深想——若真是女子对心仪之人的反应，怎会如此波澜不惊、理性得像在分析一盘棋局？

　　那份脱口而出的“师尊自有安排”的笃定，与其说是爱慕者的信任，不如说是得力下属对领袖能力的纯粹认可。

　　只可惜，她被自己先入为主的猜测和悄然滋生的情愫蒙住了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

　　暮色渐合，庭院里灯火初上。

　　向隐没正从书房出来，便瞧见回廊那头，孔祥熙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来。

　　他正以为她会像前几日那般，远远看见他便绕道而行，谁知她却仿佛没瞧见他一般，面无表情，径直就要从他面前掠过，只留下一股极浅淡的、属于她的药草混合着皂角的清新气息。

　　向隐没脚步未动，却在她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伸手虚虚一拦，语气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和纵容：“怎么，如今见着师尊，连问候都省了？”

　　孔祥熙脚步猛地顿住，被迫停了下来。她心里本就因赤炎峰来客和那些纷乱思绪堵着一口气，此刻被他拦住，还用这种听起来像是责备她不懂规矩的语气问话，那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她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抬起头，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意，脱口而出：
　　“赤炎峰贵客临门，事儿还不够师尊忙的吗？连弟子问候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您就不能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这话带着明显的赌气和刺儿，像只被惹急了伸出爪子的小猫。

　　向隐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怔，着实愣住了。

　　他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在他面前，她总是或恭敬，或狡黠，或隐忍，何曾如此直白地顶撞过？

　　然而，预想中的不悦并未升起，相反，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和那双因怒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竟不受控制地在他唇角微微漾开。

　　他这小弟子，今天怎么像个小炮筒似的，一点就炸？这模样……倒是比平日里那副小心翼翼、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样子，生动可爱得多。

　　他眼底的笑意虽一闪而逝，却并未逃过孔祥熙的眼睛。

　　她见他不仅不气，反而似乎在笑，更是气结，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转身就想走。

　　“站住。”向隐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语气里，无奈之意更重了几分，却也柔和了些许。

　　他看着她的背影，知道有些话若再不说清楚，这别扭不知要闹到何时。

　　他缓步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望着廊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
　　“木院清冷，离主厅最远，是她父亲坚持，非要住进来的。”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这句话看似在解释住处安排，实则是在清晰地划清界限——他将人安排在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并非他所愿，也并非她所想的那般亲近。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孔祥熙心头些许躁郁的火气。

　　她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那份坦诚。

　　方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窘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快感。

　　误会，似乎就在这几句带着火药味又最终归于平静的对话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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