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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11章
翻案风波在京城掀起不小波澜,终在年关将近时,随着一场瑞雪渐渐平息。
除夕爆竹声里,百里金铭获准返家。马车驶过喧闹街市,他亲自为福子挑选了一身厚实的新棉衣,又置办了各色年货。看着福子欢喜的模样,他清冷的脸上也难得带上了真切的笑意。经过一个玉器摊时,他的目光被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吸引——质地温润,色泽澄净,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华。
“公子好眼力,”摊主热情招呼,“这是上好的和田籽料,五百贯,给您讨个彩头。”
百里金铭颔首,爽快付钱。年后便是李徽玉的生辰,此玉,就当是全了这近一年主仆、同盟的情分,一场体面的告别。
再回百里府,门前已焕然一新。两个门童穿着簇新的红袄,见到他,一个飞奔入内禀报,另一个吸着鼻涕,恭敬又难掩喜色地喊:“少爷,您回来了!”
福子看着这座虽不如宸王府巍峨,却处处透着温馨的宅邸,眼眶微热。顺儿快步迎出,见到福子先是一怔,随即认出,两人执手,皆是欢喜。
“老爷和孙管家去铺子里给伙计们发年赏了,说是要亲自谢谢大家这段日子的帮衬,一会儿就回。”顺儿禀报道。
百里金铭目光柔和,看向门边那两个不时偷瞄街巷里玩炮仗孩童的门童,温声道:“让他们也去玩吧,年节下,不必拘在这里。”
“是,少爷仁厚。”顺儿笑着应下,转身便去取了些烟花炮竹分给两个孩子。
百里金铭又叫住他:“顺儿,再帮我找一套趁手的雕玉工具来。”
顺儿眼睛一亮:“少爷要亲自雕玉?是要送人吗?”
百里金铭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这份礼物,是他对自己这段京城生涯的一个交代。
不多时,百里玄与孙管家回来了,府内处处贴着红联,挂起灯笼,终于有了团圆年的喜气。年夜饭极其丰盛,百里玄一扫往日阴郁,频频举杯,与儿子畅饮,说着来年的打算,眼中是久违的光彩。
百里金铭也难得放松,陪着父亲多饮了几杯,脸颊染上薄红。
夜幕降临,顺儿用长竿挑着鞭炮在府门外点燃,噼啪作响,火光四溅。两个门童捂着耳朵,又怕又爱地躲在石狮子后偷看。待到更深,满城烟花竞放,璀璨光华照亮夜空,将旧年所有的阴霾与挣扎,都留在了身后。
年节的热闹气氛尚未散尽,宫里的旨意便到了。
延英殿内,炭火烧得正暖。皇帝身着常服,正临窗赏玩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见百里金铭进来,指了指旁边的绣墩。
“坐吧。”皇帝语气平和,如同闲话家常,“案子办得漂亮,干净利落,比你父亲强。”
“陛下谬赞。”百里金铭躬身谢坐,姿态恭谨。
皇帝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风波已定,前程未卜。百里金铭,告诉朕,你今后,作何打算?”
百里金铭垂眸,声音清晰而平稳:“臣,愿效仿祖父,归隐江南,侍奉长辈。”
皇帝沉默片刻,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你祖父破岳,当年也是这般对朕说的。朕放他走了,至今思之,犹觉是朝廷一大损失。”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你比你祖父更通透,也更坚韧。玉儿身边需要你,这朝堂,将来也需要你。留下吧,朕许你一个锦绣前程。”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百里金铭离席,郑重跪拜,“然臣志不在此。京中流言虽暂息,根源未除。臣若留朝,恐非但不能辅佐宸王,反成攻讦他的把柄,亦有损陛下识人之明。”
“你倒是会为朕着想。”皇帝语气听不出喜怒,“若朕说,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呢?”
“陛下可以不在乎,但臣不能不为陛下、不为宸王殿下计。”百里金铭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且江南祖父母年事已高,父亲忙于商事,臣身为人子人孙,尽孝膝前,亦是本分。”
皇帝凝视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朕记得你快及冠了?可曾婚配?”
百里金铭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回陛下,尚未。”
“朕的女儿琼音,冬狩时你应当见过。”皇帝语气温和了几分,“那孩子性子娴静,知书达理。你若尚主,那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届时你以驸马都尉入朝,既全了孝道——将祖父母接来京城奉养便是,又能一展抱负,岂不两全?”
这番话,恩威并济,既给了天大的荣耀,也堵住了他尽孝的理由。
百里金铭深深叩首,前额触及冰凉的地砖:“陛下厚爱,臣惶恐万分。公主金枝玉叶,臣出身商贾,又身负污名,实非良配,万不敢玷辱皇家清誉。且祖父母故土难离,臣……实难从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决。
殿内陷入更深的沉寂,炭火的哔剥声显得格外清晰。皇帝看着他伏地的、倔强的背影,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执拗的百里破岳。良久,一声复杂的长叹在殿中回荡。
“罢了,罢了……”皇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最终化为释然,“你们百里家的人,骨头里都刻着一样的‘倔’字。朕若强留,倒显得不近人情,更对不起破岳当年为朕耗尽的心力。”
百里金铭心中顿时轻松:“谢陛下成全!”
“起来吧。”皇帝起身,再次望向那盆亭亭玉立的水仙,语气恢复了平静,“回去代朕,向你祖父问好。告诉他,朕……一直记得他。”
他顿了顿,又道:“江南路远,你好自为之。”
“臣,谨记陛下教诲。”
正月末,宸王府迎来了李徽玉的生辰。
府内觥筹交错,喧闹非凡。皇赏厚重,诸皇子公主及百官贺礼琳琅满目。尹睿杰和冯冠宇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巧舌如簧的鹦哥,引得李徽玉开怀大笑,厚赏二人,当夜便与这群狐朋狗友醉饮达旦。
百里金铭在自己的住所中,静静收拾行装。其实并无多少东西,大部分宸王府的用物他都留了下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箱底那幅画卷上。展开,是夏日凌霄花下,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与慵懒白虎。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眼神复杂,最终将它重新卷好,与那块已经雕成虎头形状、用红绳系好的玉佩放在一起,下面压着一封简短的信笺,只有二字:
“珍重。”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掩上房门。院外,恰好遇到两名小厮搀着醉意醺然的李徽玉回来,秋玉跟在身后。
“公子,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秋玉关切地问。
百里金铭微微一笑,月色下他的笑容清浅而真实:“嗯,有些事要办。”
秋玉见他心情不错,也笑道:“那公子早去早回。”
这时,本已醉眼迷离的李徽玉忽然挣扎着站直,挥开小厮,踉跄几步走到百里金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滚烫的酒气:“阿铭……你、你的生辰礼呢?还没给本王……”
百里金铭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看着他被酒意熏得发亮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礼物,放在臣住的房间内。”他顿了顿,轻声道,“殿下,以后……少喝些酒。”
李徽玉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只是嘟囔着:“……明日,本王再跟你算账……”话音未落,人已软软地靠在了小厮身上,被搀扶着离去。
百里金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方才转身,步履从容地向外走去。
王府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马车早已等在街角,福子和顺儿站在车旁,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见他出来,立刻高兴地挥手。
百里金铭踏上马车,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巍峨府邸。
没有留恋,没有怨恨,只有卸下重担后的释然,与前路已在脚下的轻松。
“走吧。”
此去烟波千里,终得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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