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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
江边白鹭在蓬蒿中被惊起,偶有一两只丢了队伍落在船上,歪着脑袋盯着水里的偶尔翻腾的鱼看。
李霁洄手中的船桨落在船板上,“铛”地一下,白鹭扑棱着翅膀一头扎入水中捉起一条大鱼便点水飞远。
“大人......可知我是偷跑出来的,大约已有四五日的光景,估计王府已经报我身死。”
“李景彩,我知你在长安城有自己的思量,可你也应该顾及家人情分,以后只要我在,你在国公府便如现在自由。”
“李恒,你为何......”
李霁洄目中愕然。
李恒也停了桨,凝望着李霁洄。
船晃晃悠悠地停在平静的江面之上,远处迷途的白鹭终于跟上伙伴的步伐,划过远边斜阳一抹。
“李景彩,我心悦于你。”
她很少被人直接表白,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未知恐慌之中。
“我家中只有双亲和年纪稍小的阿弟,他们都善待人,府中事务也皆由专人管,你将不会有任何负担。”
“让我做你的依靠......”
李恒看着她,浑身是伤却仍坐得板直,眼中全是坚定想与她厮守终生的认真。
恐慌之后便是茫然,李霁洄迷茫地蹙着眉,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不爱他,却信他的承诺。
李恒久久地遥望她,肩膀塌陷了半分,终是抿着嘴苦笑着伸出手,“三年,哪怕只是权宜之计......”
“你想离开,可城外危机四伏,不如随我学些防身术以防万一,三年之后若你还想走,我便送你离开,我也能有个正当理由寻清净,专心致于武道。”
李霁洄的心头砰砰砰在跳,极具诱惑的条件和理由让她说不出半个拒绝之词。
她想起那个无形困住她的命运。
若真的嫁与李恒小心行事,只需要四年的时间,她就能打破魔咒。
一种执拗的想法一旦形成,李霁洄就再也无法拒绝出口。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一张一合,无情却温热的唇吐出最冰冷的谈判词:
“让我想想。”
李恒怔然,过后,难得眉眼柔软地弯下,眼中一闪而过余晖的光亮:“好。”
他站起来在李霁洄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下定誓约:“不论几年,我都等你。”
李霁洄惨然而又心酸地笑了,眼眶还是被他真诚的回应感动得滚烫发热,只能苍白地回握住他的手。
可李恒所求之人永远都是李景彩。
她不是李景彩。
她是李霁洄。
撑船走到夕阳西下的尽处,水光山色交接地,岸边有篝火在燃烧,来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整理马车上的辎重,有一人手拿旗子见到岸边来了人,快速地举起绿旗。
三五个士兵紧接着在岸边迎着,其中一个大块头挤到最前面,急急的下水,拽着船拉到岸边。
李霁洄被他大力一拽身形不稳,还好一旁的李恒站起来及时地扶住她,“徐槊力大心粗,你往后莫介意。”
李霁洄用眼神与略显局促的徐槊打了招呼,同样馋着李恒的胳膊下了船。
众将士反应也快,见二人举止已经如此亲密,便给他们让开大路行礼,没有人多嘴询问。
李霁洄想随李恒进营帐,却被他拒之门外,叫徐槊单独替她寻一个干净安全的营帐。
临走之时,李恒悄悄在她耳边留下如风般的“等会儿去找你”语句。
李霁洄以为是自己幻听。
被徐槊请进无人的营帐,李霁洄行礼多谢他,只见他谦卑地扶刀回礼,将伤药双手轻放在小几上,不敢多搭话便退了出去。
帐内只一盏灯置于很小的案几上,旁边还放着一张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席。
李霁洄疲惫地倒在席上,连包都没摘就闭着眼没力气起来。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大汉凶恶滴血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李琢阳扒开乱石焦灼的表情,李恒坐在她身边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心悦于你......”
“我心悦于你......”
“我心悦于你......”
李恒坐在船边风吹着他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在空中飘散,身上脸上全是大小结疤伤口,但划船的手仍在肌肉紧绷地发力摇着,云淡风轻却郑重地对着她认真地表白自己的心迹。
那时李琢阳在哪里?他是否仍牵着马赭奴在即将昏暗的密林中踽踽独行。
倏地睁开眼,李霁洄的眼前是一片黑。
他是伤着腿了还是伤到腰了,为何身体总是向前倾着?
李霁洄默默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连煤油灯都已经燃尽,只余帐蓬外呼啸的风声。
虚汗沾着衣物难受得很,她起身在包里寻一块干净的素布想擦干净。
刚掀开袒领,帐蓬外就传来李恒的声音。
“睡了?”
李霁洄松开手抚慰好衣服,站起来将帐篷打开半个口子让李恒进来。
他换了身衣物,头发重新竖起,只是嘴唇颜色依然淡白,少了平时执勤的凌厉无情,多显一分病弱书生的模样。
“你的伤......”
二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恒看了眼李霁洄身后的案几,“我去取些灯油回来替你上药。”
临走时,李恒看着她,才道:“等我。”
借着月光,李霁洄能看到李恒浓密的睫毛下诚挚专注的眼,没了审视和别扭,荔枝眼中只有柔和的黑白分明。
李霁洄点头,他却已经离去,不知他是否收到了她的讯息。
李恒很快回来,依旧是有礼地先敲门,李霁洄让他进来后,他将灯油加好,盘腿坐在几边专心弄药。
李霁洄站在一边,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坐着。”
李恒冷不丁来上一句,手里活计没停。
李霁洄坐在席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借着灯火看他,“大人,是我骗你的章印半夜出城,原是我对不住你。”
李恒将药粉兑好稀释在白布上,手肘搁在几边好整以暇看她,“你对我隐瞒的何止这一件。”
李霁洄面上一烫。
“过来。”
李霁洄听话,慢慢挪了过去,只是身前人太过坚实挺拔,让她难以接近。
“抬头。”
李霁洄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冰凉的触感就已经与微痒的伤口接触。
只能看见眼前人微微滚动的喉结,肩膀处衣服的细微褶皱,还有他在近处低沉缓慢想让她一字一句都听清楚的暧昧气声。
“你装作与他不认识,演技太差。”
李恒没有责怪,反而是一种近乎于宠溺的无奈。
李霁洄微微撇头回避,有些受不住。
“大人,我......”
“我字唤衍誉。”
李霁洄低着头,声音发哑,“喏。”
下巴被人用裹药的白布慢慢抬起,李霁洄眼睛被迫与李恒的眼睛平齐,误打误撞进入他如墨如渊的眼中。
“头低着,我怎么上药。”
李霁洄的手发汗,心中却凉凉麻麻的,乖乖地听他的话上完暴露在皮肤上的所有伤口。
李恒把白布叠好放在一边,手肘依旧撑在桌面上。
“我明白你对他的良苦用心,他是个良将奇才,父亲也应允他上战场,你放心,过去的事我只想问一句。”
李霁洄正襟危坐,“大人请说。”
李恒没说话,只是赤裸裸地盯着她。
李霁洄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抬头,“衍誉。”
大唐魅魔真的多。
“为何要如此决绝地偷跑?”
“......我想逆天改命。”
李恒疑惑,“你在长安城,会遭遇何种难处?”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自身一切命运不过圣上一瞬之念罢了。”
他了然沉闷地点头,“原来如此。”
有些怅然若失,李霁洄还是点了头,“若有其他选择,我定不会如此绝情。”
李恒点头,手在不知不觉间握成拳头,“现在,你有第二条路可选。”
也许是昏暗的灯光作祟,李恒在此刻尤为卑微卑微小心,李霁洄心胸瞬间溢满了不知名的轻盈酸楚,她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承蒙大人眷顾。”
之后便不再多说。
她跪拜许久,眼前一直黑着,许久,李恒才带着寂寥缓缓道:“李景彩,可还回长安城?”
“我想去白马寺。”
次日,李恒便随李霁洄前去白马寺祝祷。
李恒知晓她沿着这安东道前行的想法,想去祭拜生母也无可厚非。
临行前,李霁洄看了一眼背对着她正在喂马李琢阳,终是碍于在人前没有叫他。
二人骑行半日边到,就在官道旁。
虽在官道旁,来往驴车旅人不绝,但是却犹显古寺远离喧嚣尘世,徒留古刹幽静,不染尘埃。
正逢暮钟敲响,回荡不绝,二人随着香客进入大殿,只见佛像于今日宝相庄严大致相同,只是身侧侍立的弟子低眉菩萨与怒目天王大多呈S形站立,身子曼妙婀娜。
颇为震撼。
李霁洄不敢怠慢,同李恒一起进香,后被小师父招待进后厢房相连通的两间。
“佛门之地清净,二位施主请安心休息。”
李霁洄双手合十弯腰送小师父至门口。
小师父垂目作揖,“施主还有何种心愿未了。”
李霁洄赶忙问道:“不知这里可曾埋着因意外而故去的人们。”
“阿弥陀佛。”小师父了然合手,带她向蜿蜒曲折的青山翠谷之中走去。
说是后山,其实是人身掺着土堆成的土丘。
“贞观初年的旱灾涂炭生灵,小僧将所有因此失去生命的百姓都以土相葬在此处。”
土堆上尽插满细心雕刻的名字的木牌。
有的人有名字便刻上,有的没有名字便刻上卒年时间罢了。
“除去大灾白白离去的百姓,可还有其他人因其他缘由无端葬在此处?”
小师父双手合十作揖,在原地眺望着远方。
不知何时,李恒跟了上来,蹲在来到土丘的边缘,在极不起眼处找到两个紧挨着的无名木牌。
“阿弥陀佛,和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师父!”小师父转身要走,却被李霁洄拦住。
“当年之事到底如何?还请小师父为我解惑。”
“佛家之地,贵胄分相,清修在人心,施主莫要执着了。”
“我知佛家子弟向来不着相,不动心,但此事明显此时就是奸人所为,为何师父如此抗拒将真相公诸于人世间?”
“因为缘起缘灭皆是一人所为,而始作俑者便是二位夫人的身边人,小师父,你如此抗拒道明一切便是怕伤了她的心,坏了她的修为,我说的可对?”
李恒站起来替小师父答。
小师父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阿弥陀佛......那夜......施主的哭声小僧确实难以忘怀。”
“原本三人和睦而来,去时便只剩一人归......小僧却无计可施......”
“师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师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二位施主随我来吧。”
小师父将二人引到一间阴沉无光的暗室中,点亮烛火才发现满墙的小格子整齐摆放,上头尽是方才死去之人的遗物。
在一间无名的格子间,小师父抽出一件硬币大小的铜符,交予李霁洄手中。
“这是......”
“贼人逃离,现场只留下此物。”
“这是镇边军的初代铜符令,用于将士核对身份,防止混入奸细,每张牌子上都印有专门的花纹样式,由专人核对。”
李恒在身边严肃地说道。
李霁洄翻过牌子来,上面是一朵桃花,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
“今日无事。”李霁洄小声念着,铜符令却被身边人拿走细细端详,越看,李恒的脸色就越难看。
“这牌子,我屋中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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