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记

　　少年逃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留下三人一狗（虽然只有三人能互相看见）僵立在小区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尴尬和沉重的疑虑。
　　金毛犬鬼魂——阿黄——垂着头，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发出低低的、悲伤的呜咽声。顾栖迟脑中的向日葵黄色被一层厚厚的灰雾笼罩，温暖快乐的情绪消失殆尽，只剩下浓浓的担忧和困惑。
　　“他撒谎。”许南枝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肯定，“他不止认识阿黄，而且感情很深。我说出‘金毛犬’时，他身上的‘恐惧锈味’瞬间浓得刺鼻。”她揉了揉鼻子，仿佛那气味真的具有物理上的刺激性。
　　林遇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一些，不知是因为男孩的反应，还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靠在旁边的墙上，微微喘气，左手无意识地揉着右臂。
　　“那道疤...”顾栖迟喃喃道，眼前还浮现着男孩额角那道浅白色的旧伤，“还有阿黄刚才的反应...它不是在防备我们，它是在...”他寻找着合适的词，“...保护那个男孩。甚至不惜对我们表现出敌意。”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阿黄把他们带到这里，却又因为保护欲而阻止他们接近真相。
　　“所以，那个男孩，小远，他很可能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许南枝总结道，目光锐利，“而阿黄知道，并且想要保护他。但它为什么又带我们来？它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只是确认他还在？”
　　“确认他是否幸福。”顾栖迟想起阿黄最后看他们的眼神，“但它现在确认了...他似乎并不幸福。”
　　一阵沉默。任务陷入了僵局。他们找到了小远，却被他恐惧地拒绝，还被守护他的鬼魂防备着。
　　“咖啡。”林遇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需要坐下来喝点热的。顺便...查点东西。”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刚才没来得及细看的房产交易记录界面。
　　小区对面就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三人走进去，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阿黄鬼魂跟着他们，但不再活泼，只是安静地趴在顾栖迟脚边，下巴搁在爪子上，眼睛望着窗外小远消失的方向，耳朵耷拉着。
　　顾栖迟给它也要了一杯水——虽然知道它喝不了，但一种形式上的安慰。服务员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还是端来了水。
　　林遇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滑动着，眉头越皱越紧。
　　“阳光苑小区，三号楼二单元501室。”他低声念出一个地址，“五年前交易的。户主姓陈，陈建明。交易原因是...工作调动，急售。”
　　“陈建明...”顾栖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小远刚才校服胸口绣的名字拼音缩写‘C.Y.M’的可能全拼。”许南枝冷静地指出，“陈远明？小远可能是昵称。”
　　林遇继续往下翻，脸色越来越凝重：“等等...这个交易价格...”他快速心算了一下，“低于当时市价将近百分之二十。而且是全款支付，交易周期极短。这不符合‘工作调动急售’的常理，倒像是...”
　　“像是急于脱手。”顾栖迟接话，心沉了下去。
　　林遇点头，继续搜索：“我再用中介的内部系统查一下这个地址更早的记录...”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突然，动作停住了。
　　“怎么了？”许南枝问。
　　林遇抬起头，脸色异常难看：“这个地址...七年前有过一次非正常交易记录。原户主是一对老夫妻，姓李。他们搬走的原因记录是...‘邻里纠纷，房屋不适居住’。”
　　“邻里纠纷？”顾栖迟皱眉，“和谁？”
　　“记录没写明细。但时间点...”林遇深吸一口气，“和陳家搬入的时间几乎吻合。”
　　一条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线索逐渐串联起来。急售、低价、全款、七年前的邻里纠纷、小远身上的恐惧和旧伤疤、阿黄强烈的保护欲...
　　许南枝的鼻子突然又抽动了一下，她猛地转头看向窗外街道：“‘恐惧锈味’...又出现了！很淡，但是...在移动！”
　　三人立刻看向窗外。只见小远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他正快步走着，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他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几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和面包。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低着头，肩膀缩着，看起来格外孤单脆弱。
　　阿黄鬼魂立刻激动起来，跑到玻璃窗前，爪子扒拉着，发出无声的焦急呜咽。
　　“他在害怕回家。”顾栖迟突然说。这不是猜测，而是一种强烈的直觉，源自脑中阿黄传递过来的、感同身受的情绪。
　　林遇沉默地看着窗外那个少年的身影，眼神复杂。许久，他低声说：“我以前处理过一些...特殊的房产交易。有些房子，会因为某些原因，价格异常低，交易异常快。通常...都不是什么好原因。”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许南枝站起身：“我去试试。单独一个人，可能不会让他那么戒备。”
　　她走出咖啡馆，没有直接走向小远，而是在旁边的报刊亭买了瓶水，然后“偶然”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
　　顾栖迟和林遇紧张地看着。
　　许南枝没有立刻搭话，只是安静地喝着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无意中看到了小远塑料袋里的方便面，自然地开口：“哎，你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香辣牛肉面啊？我每次熬夜画画必备。”
　　小远吓了一跳，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把塑料袋往怀里收了收，没说话。
　　许南枝也不在意，笑了笑：“就是吃多了胃受不了。你家人不给你做饭吗？”
　　小远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低声说：“他们...忙。”
　　“哦。”许南枝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额角的伤疤，“你额头怎么了？打球摔的？”
　　小远猛地抬手捂住额角，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没...没事。旧伤了。”他站起身，似乎想立刻离开。
　　“等等。”许南枝叫住他，从包里拿出一小包印着茶馆logo的纸巾递给他，语气温和，“擦擦汗吧。天气挺热的。”
　　就在小远迟疑地接过纸巾的瞬间，许南枝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背。
　　小远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纸巾掉在地上。
　　但许南枝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闻到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透过少年汗水和洗衣液的味道，一股极其清晰、令人作呕的“恐惧锈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浓烈得几乎实质化。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股锈味下面，还隐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暴戾和酒精混合的腐朽气息。
　　小远已经捡起纸巾，匆匆说了声“谢谢”，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许南枝站在原地，看着少年仓惶逃离的背影，脸色发白。
　　她回到咖啡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止是恐惧。他家里...有别人。一个散发着暴力和酒精味道的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寒流，击中了每个人。
　　急售的房子、异常的交易记录、男孩的旧伤疤和恐惧、阿黄的保护欲、还有那隐藏在“家”里的暴戾气息...
　　真相几乎呼之欲出，残酷得让人心头发冷。
　　阿黄带他们来，不是为了重温快乐的游戏时光。
　　它是想让他们看到，它拼命想要守护的小主人，可能正生活在它无法再保护的、真实的恐惧之中。
　　而它最后的执念，或许就是确认——那个它曾用生命去守护的孩子，是否终于脱离了危险，获得了它用死亡换来的平安。
　　而从目前的一切来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第四个故事，从温暖的向日葵田，一步踏入了令人窒息的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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