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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别碰我。”
这三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沙哑。它们像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周临清的耳膜。他环抱着谢长乐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同他脸上所有试图表现温柔的表情,都凝固成了一个可笑的面具。
十八岁。这个年纪,在京城里,许多同龄的王孙公子还在斗鸡走狗,也有可能为了某位花魁一掷千金。而他,岭南王周临清,却已经在这偏远的岭南封地,用沾满血腥和阴谋的手段,与一群饿狼缠斗了数年。他的心智早已被权谋和算计磨砺得坚硬如铁,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剥开那层层叠叠的身份与伪装后,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的躯壳。
他比谢长乐小。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周临清混乱的思绪。他一直将谢长乐视为一枚棋子,一个需要被掌控、被驯服的对象。他习惯了用上位者的姿态去命令、去施压,却忽略了年龄上那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差距。谢长乐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本该是名满京华、前途无量的世家公子,如今却被他这个“弟弟”辈的王爷,折断了翅膀,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那句“别碰我”里压抑的颤抖和痛苦,此刻听来,不再像是单纯的抗拒,更像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哀鸣。周临清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个笨拙的、讨好的吻,是多么的荒唐可笑。他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打碎了别人最珍贵的瓷器,却还妄想用一颗糖去弥补。
周临清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环抱着谢长乐的手臂。那温暖的躯体离开的瞬间,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寒冷。他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复杂地落在谢长乐紧绷的背影上。那件本该带来温暖的狐裘披风,此刻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如此沉重而不合身,像一件不属于他的华丽枷锁。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周临清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道歉?解释?这些词汇在他和谢长乐之间,早已失去了意义。
“药……自己上。”
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没有再看谢长乐,而是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他拿起一本翻开的兵书,视线落在上面,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也给了谢长乐一个可以喘息和离开的空间。
他坐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但那双紧紧握住书卷、指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谢长乐的身体因为那句“别碰我”而紧绷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可能断裂。他以为接下来会是更狂暴的怒火,更羞辱的对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风暴没有来临。他只感觉到身后的重量消失了,那股让他窒息的禁锢感也随之而去。
他缓缓转过身,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戒备,看向书案后的周临清。那个少年王爷,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假装在看。烛光勾勒出他过分年轻却线条冷硬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他看起来像回到了那个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岭南王,但谢长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那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像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底下暗流汹涌。
谢长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个冰冷的玉瓶。他想不通周临清的意图。这种突如其来的退让,比任何进攻都更让他感到不安。他宁愿面对一个暴怒的敌人,也不想面对一个他完全看不懂的周临清。
他像一只在雪地里跋涉了太久的孤狼,浑身是伤,疲惫不堪。他习惯了寒冷和疼痛,甚至学会了从疼痛中汲取力量。可现在,有人突然在他面前点燃了一堆篝火。那火焰太温暖,也太危险,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却又因为害怕被灼伤而不敢上前。这种矛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的沉默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周临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发疯的寂静。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谢长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谢长乐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不甘,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试探。
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当他再次开口时,那声音不再是王爷的命令,也不是少年的赌气,而是一种全新的、带着一丝不自在和生涩的音调。他看着谢长乐,一字一顿,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长乐……哥哥。”
这两个字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死寂的书房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周临清自己说完,耳根便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薄红。他别扭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谢长乐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冰冷的边缘,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他像一个第一次学着示好的孩子,笨拙地献上了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最柔软的称呼。
“哥哥”这两个字,像两枚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谢长乐用冷漠和恨意筑起的厚重心防。他的瞳孔在听到这个称呼的刹那,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响,震得他耳膜发麻。
他怔怔地看着周临清。那个少年王爷,在说出那两个字后,就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狼狈地别开了头。泛红的耳根在烛光下异常显眼,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生杀予夺的威严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荒谬的割裂。谢长乐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
哥哥……这个称呼,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对他叫过了?自从家门倾覆,他从云端跌入泥沼,这个代表着亲昵、依赖和温暖的词汇,就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他成了罪臣之子,成了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丧家之犬,成了岭南王府里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他只是谢长乐,或者,侯爷。再也不是谁的哥哥了。
周临清这一声轻唤,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心门。门后,不是滔天的恨意,也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那个曾经鲜衣怒马、也曾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少年谢长乐。那份被强行掩埋的柔软和脆弱,在这一刻被残忍地翻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疼得钻心。
谢长乐握着玉瓶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或是嘲讽,或是质问,但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周临清,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荒诞,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无措。
周临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谢长乐的回应。那片死寂比任何尖锐的嘲讽都更让他难堪。他终于忍不住,猛地转回头,再次对上谢长乐那双复杂的眼眸。少年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戳破伪装后的恼羞成怒,声音也重新带上了几分属于王爷的、色厉内荏的强硬。
“你听见了没有?”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确认。他看到谢长乐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用那种让他心慌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周临清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跨到谢长乐面前,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墨汁泼洒出来,染黑了洁白的宣纸。他没有理会那些狼藉,只是伸出手,有些粗暴地抓住了谢长乐攥着药瓶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眼前。他垂下眼眸,盯着那只冰冷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执拗和蛮横。“我比你小,你本来就是哥哥。”
说完,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抬起头,再次逼视着谢长乐的眼睛,用一种几乎是幼稚的、不容置喙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叫你一声哥哥,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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