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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该说不说,老板谈恋爱有一个好处,如果你是一个电灯泡,就有概率被老板找借口赶出来然后顺便下班。
太阳还挂在天上,阿斯塔就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吹着口哨,心情愉悦。这个时间刚好去趟市场,有些店家会降价处理不太新鲜的渔获,反正炖上一锅浓浓的热汤,今晚就全吃下肚子,管他那么多呢。
莱锡的西侧,港区和城区的交界地带,是建筑最老也最乱的地界,巷道交错如同迷宫,市场和摊贩见缝插针,山里的水里的都有的卖。阿斯塔轻车熟路地穿过街巷,错落有致的房屋跟林中树一样可亲。
比起居住的北区,她其实更熟悉这里。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里是她初到莱锡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她兜售山货的地界,是三教九流最为混杂的地界,也是街头游民最好过活的地界。只有在这里,黑白两道才能算真正的制衡,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像她这样脑袋和身段都很灵活的小老鼠就能在罅隙肆意游走。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她才不想住北区呢。
在绕过第十一个街角后,阿斯塔终于找到了目标的摊位——一辆陈旧的木质双轮推车,旁边蹲着个昏昏欲睡的男孩。
“嘿,瑞提!”阿斯塔一个箭步上前,往男孩的头上敲了一记。男孩惊跳而起,捂着脑门嗷嗷直叫。
“我靠,你这个暴力狂街溜子!”瑞提躲到推车后面,只伸出一条胳膊,倔强地朝阿斯塔竖起中指。然而下一秒,阿斯塔的手臂如离弦之箭弹出,一把捉住他的中指,于是他立刻怪叫着求饶:“对不起对不起!姐,你是我永远的姐!千万对小弟手下留情!”
“我早该给你点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阿斯塔揪着男孩的中指,绕过推车把他提溜出来。她作势要挥巴掌,瑞提缩起脖子,朝她讨好地笑,一双蓝眼在黑瘦的脸上格外亮。
“喏,给我称几条鱼去。”阿斯塔松开手,踢了踢瑞提的脚踝,男孩一溜烟地跑回推车后,拎出一杆秤。阿斯塔在剩鱼里挑挑拣拣,最后拨出四条勉强有点肉的鲱鱼,堆在秤盘上。
“两磅。”瑞提放下秤,伸出手,“两龙牙八龙鳞。”
“你这鱼都软趴趴的,还卖我这么贵?杀熟啊?”阿斯塔捏起一条鱼尾,左右甩动,助力鱼腥扩散。
“哎,不敢不敢!只是有件事要姐姐帮忙啦。”瑞提搓着双手,那副谄媚的模样让阿斯塔想起了老雷德,顿时一股无名火。那老头又扣尤安的工资,想把被扣的钱从下属那里捞回来是吧!
“说。”
“姐,咱爹娘捕鱼不容易。要是给你这样的常客优惠还好,但要是有些小混混来挑事,平白损失许多……”说到这里,瑞提叹了口气,“唉,最近铜弹帮壮大了不少,说是想占了这条街呢……这条街从来都是鲸帮和条子都不管的好地界,他们肯定会狠狠刮一顿油水……”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想加入鲸帮!”瑞提一把抓住阿斯塔的手,言辞恳切,“我听说你认识鲸帮的人,拜托……”
阿斯塔着实吃了一惊。没等到下文,她就一巴掌扇到瑞提脑袋上:“别犯浑,跟爹娘捕鱼不行吗?□□算什么好地方?杀人呢!丢命呢!”
“我不想看鱼摊!我不想一辈子捕鱼!”瑞提捂着脑袋,大声抗议,“卖鱼太他妈的窝囊了!看买家脸色,看条子脸色,现在连随便一个小混混都能欺负我!我想干大事,挣大钱,叫这条街上的混蛋都怕我!”
阿斯塔扶额叹息。青春期的男孩跟新燃的火花一样,总不想拘于炉膛。暴力,冒险,帮派,男子气概,英雄主义,万众瞩目,亡命之徒……这些字眼对他们有致命的诱惑力,催他们闯荡,催他们破茧,催他们变成飞蛾。
“鲸帮的孩子都是些孤儿,除了鲸帮无处可去。你爹妈都在,又有工作,好好跟他们生活吧,等哪天走投无路再说。”说罢,阿斯塔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丢在了推车上,拿出报纸就要包鱼。
“可恶……”瑞提气鼓鼓地低下头,嘟囔道,“你太讨厌了,自己不罩我,又不让我认别人当大哥!”
“我?”阿斯塔忍俊不禁,“我哪有能耐罩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瑞提抬头瞪了她一眼,“你跟鲸帮的人熟的很!你几年前就认识了老大,他竟然还放你到处跑,跟少爷小姐混一堆去!”
“我只是跟老大见过面,又不是他的人,哪有走不得的道理?”
“真……真的?”瑞提将信将疑。
阿斯塔猛一点头:“真的。”
瑞提撇过脸去,把鱼摔到她手里。“我就说你哪有传的那么厉害!小混混什么的你都躲着,鲸帮的人才不会这么落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啊。阿斯塔有些无奈,鲸帮在莱锡算是最拟人的□□了,老大也不怎么摆架子,不过是跟他说几句话,哪跟进了龙潭虎穴似的。港口的小贩八成都跟他说过话呢!
“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好好卖你的鱼吧,我恕你不给我打折之过!”阿斯塔自觉没什么好说的了,往瑞提头上一敲,在男孩的抗议声中扬长而去。
一个钟头后,阿斯塔大包小包地离开了西区。番茄、黄瓜、土豆、香肠,还有一罐奢侈的酸奶油。
回到公寓的时候,蓓珊妮正跟狄娜并肩而坐,滔滔不绝地讲她的那些帅哥前男友。狄娜正补一双毛线手套,婴儿趴在床上,一边咿咿呀呀,一边努力蠕动。
“哎,你回来了!”见她回来,蓓珊妮一个箭步上来迎接,“还带这么多东西?咱们今晚吃顿好的?”
阿斯塔把一堆牛皮纸和报纸的包裹一股脑塞给她:“你来露一手?”
“好啊,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蓓珊妮拎着东西走进狭窄的厨房,没几分钟就用刀敲着案板嚷了起来:“没有胡椒,没有莳萝,连黄油和蒜粉都没有!做个鬼啊!”
“放盐呗。”
“放盐?!”蓓珊妮举着菜刀,风风火火从厨房冲出来,“只是放盐煮熟的话八岁小孩都能干吧!你竟然让未来的莱锡名厨做如此粗劣的菜品!”
“哎哎哎,这不显得您厨艺高明嘛!”阿斯塔立刻夸张地展开双臂,用抑扬顿挫、极富情感的语气高声宣扬,“仅用寥寥数种食材便能做出美味佳肴,您的技艺已臻至化境,莱锡无人能比,我等必将感恩戴德、心怀敬畏地享用出自您手的佳肴!”
蓓珊妮努力压着嘴角,然而发亮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明示她已经被夸得飘飘然了。
“哼,这还差不多。”她一撩头发,转身回到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来了哼歌声。
“你们关系很好呢。”狄娜笑着说,手底下一刻不停。羊毛线在两根织针之间穿梭,一挑一推,就紧紧叠在一起,对不擅长针线活的阿斯塔来说就像魔法。
“其实也才认识半年多。”阿斯塔简单应了一声,注意力便跑到手套上了。狄娜的手纤细小巧,这手套对她而言大了些,瞧着像男人戴的。
难不成狄娜跟哪个男人看对眼了?哎呀,这可是件大喜事呢!狄娜有了依靠,她能睡个好觉,那男人又讨到年轻漂亮心灵手巧的老婆,三赢啊三赢!
“哎,这是给谁的呀?”阿斯塔促狭地推推狄娜的胳膊。狄娜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弯成了月牙,“你猜嘛。”
“我怎么猜的到?说不定我还不认识呢!”
“哪里的话,你肯定认识,熟的不得了!”
阿斯塔一头雾水。她认识的男人不少,但大多混迹街头,实在没几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好啦,不逗你了。”狄娜见她想不出来,干脆揭晓了谜底,“这是给你的。”
这下阿斯塔更迷惑了。“我?”
“嗯。我听蓓珊妮说你冬天经常进山,就觉得该有双手套。不然到时候冷风一吹,弓弦一勒,肯定要疼的。”狄娜莞尔一笑,织针再次穿梭起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阿斯塔笑嘻嘻地举起手,跟手套比了比。
“哟,我忙着做饭,你们俩在这卿卿我我?”蓓珊妮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朝阿斯塔挥舞厨刀,“快来帮我烧火!没点眼力见的!”
阿斯塔耸耸肩,进了厨房,给炉灶添火。蓓珊妮继续哼歌,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歌声和燃烧的哔啵声。蓓珊妮把切块的番茄倒进炖锅,又细细地剔起鱼来。阿斯塔静静看着她从鱼尾切入,刀刃平滑地穿过鱼身,就片下一半白花花的鱼肉。
阿斯塔的十指开始不自觉地屈伸。鹿的身体仍然温热,她用这双手握紧猎刀,剖开腹部,清理内脏,将刀刃切入皮毛与脂肪之间,从颈部开始,一点点向下,再往膝处一环,刀刃游走,循环往复,直到一张热乎乎的鹿皮脱离肉身。这个过程对她而言是神圣的,比仪式更精妙,比手术更梦幻,剥去生物在此世的外壳,让初生的灵魂游入天穹,把一个生命纳入另一个生命。
如果可以,她只想永远待在森林里。如果尤安和爱什莉愿意,他们可以住在一起。她想挣脱莱锡,正如雄鹿脱去皮毛,鱼肉剥离鱼骨。
突然,狄娜的尖叫把阿斯塔拖回了现实。她愣了一下,蓓珊妮已经一手握刀、一手捏了半个刚切开的洋葱冲出厨房。
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狄娜死死抓住门框,但半个身体已经被拖了出去。外面是一个穿长风衣的男人,死死拽着狄娜的胳膊。
“放开她!”没等阿斯塔拔木仓,半个洋葱就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中男人的眼睛。男人骂了一声,一时间松了手,阿斯塔趁机把狄娜拉回来,可她刚要关门,男人就硬挤进来,袖中闪过一抹寒光。
“别动!”阿斯塔掣出左轮,男人勉强隔着眼泪辨认出木仓的形状,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那女人欠了钱……”
“我没有!”狄娜声线颤抖,“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说没有就没有!”蓓珊妮晃了晃厨刀,那上面还沾着番茄汁和洋葱屑……或许用来捅人有什么附加效果。
“没错!”阿斯塔立刻附和,“你空口无凭,滚出去!”
男人瞪着两人,以及她们手里的武器,敢怒不敢言,骂骂咧咧地抹着眼睛,转身离开。他跨出门框的那一刻,阿斯塔摔上了门。
“谢谢……谢谢你们……”狄娜抱住阿斯塔,泣不成声。婴儿被母亲的情绪影响,也开始哭了起来,阿斯塔一时间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不过让狄娜继续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阿斯塔拍抚着狄娜的后背,嘴上安慰,心里已经开始计划她之后的去处。今天的人很可能是她的前老板派来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来。就算不来,今天的事万一传到其他人耳朵里,难免有人害怕被牵连而驱赶狄娜——早已有人对狄娜不满,现在恐惧足够作为点燃炸药的引线。
……不过今天,还是先别想这些了。阿斯塔感受着怀里颤抖的躯体,狄娜的肩胛骨硌着她的掌心。
这时,蓓珊妮忽然打开了门,左顾右盼,迅速从外面捡了个什么东西,又缩回来关上了门。
“干嘛?”迎上两人疑惑的目光,蓓珊妮晃了晃手里的半个洋葱,“洗洗还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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