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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
“抱一下吗?”裴清宴问。
他主观地判断他们现在需要一个拥抱。
顾陈笑了:“你确定?在这里?”
在学校中心正对着校门的综合楼的天台。
裴清宴张开手臂。
顾陈没有理由拒绝他,就像她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日落一样。
可能是他们两个都很僵硬,顾陈觉得这也不像个拥抱,像他们俩各自撞了对方一下。
她的脸搁到裴清宴肩上,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明明抱之前都挺好,但在感受到裴清宴身上的温度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顾陈更僵了。
她几乎不敢动,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又闭上了。
她想转头去看裴清宴,但可能是风太大迷了眼睛,又可能是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顾陈没时间去想这个;还没转过去她的脸就涌上了一阵酸意。
可能是鼻腔,也可能是眼睛,不,是两者都有。
不是吧。为什么啊?
顾陈只好揽住裴清宴不松手,仰起头睁大眼睛深呼吸压下这股炙热的泪意。
果然人脆弱的时候最好不要拥抱。
尤其是跟裴清宴这种人,这种沉静且平和的人,还是那种能理解你难受的点的人、有某种共鸣的人。
不要跟这种人拥抱。
裴清宴好像察觉到什么,开始很机械地拍顾陈的背。虽然动作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但效果依旧很明显。
不要啊。顾陈有点绝望。
她好不容易把眼泪憋了一点回去。
你简直是在火上浇油啊裴清宴。
不行。一定不能在这里哭出来。一定不行。
顾陈是有点犟脾气在身上的,短短几秒,她硬生生把这股泪意憋了回去。
希望自己的眼睛没红。
她尽量平复了呼吸,装作低落地垂着头放手,拍了拍裴清宴的肩膀把他的手推开,然后立马转头去看云。
裴清宴应该看不到她的脸。也看不到她红了的眼圈。
“……你要哭了?”最不想听到的话来了,还带着点笑意,“被我感动到了?不是吧顾姐?”
轻飘飘的三个问句。满满地调侃之意。
有点像挑衅。
裴清宴,顾陈又想顶腮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熟到这种地步吗。
顾陈被他一激,什么难过的都忘了,干脆利落地朝他比了个向下的大拇指,转身就走。
“没关系嘛。”裴清宴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听语气心情很好。
“拥抱是人类很纯粹的需求,人们从中获取支持和力量,拥抱之后想哭也很正常,是获得慰藉之后的释然和放松,不用不好意思。”
“哦。”
顾陈“哦”得很平静。
什么长篇大论的顾陈不在意,她下到楼梯口转身,挡在裴清宴前面:“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裴清宴停在台阶上。
顾陈实在长了一张很乖、很纯良的脸,看起来就像个天使。在她愿意表现成这样的时候。
所以前提是“她愿意表现成这样”。
当她不耐烦的时候完全看不出这一点,关键是在学校的时候她基本都不耐烦。
几乎要把“讨厌上学”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眉眼往下压,干什么都带着一点不爽,好像谁惹了她或者欠了她什么东西。真不爽的时候就更明显了,特别是这种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手插在兜里,还配上这种表情。
裴清宴真的很喜欢。
感觉这个世界都更有趣了一点。
“哭不出来。”他忍住笑意,尽量表现得很遗憾。
“这样吧。”裴清宴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提议,“我先欠着,等什么时候要哭了就立马打电话叫你过来,来不及的话就视频。”
顾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在原地愣了一下。不过答应了又不亏,不亏就是赚了:“行。一言为定。”
先答应了再说。
.
从楼梯间走出来就是室外,天没完全黑,顾陈忍不住回头去看裴清宴。
又在他注意到的那一瞬间移开目光。
说实在的,她真的很感谢裴清宴,能在那一阵沉默之后接上她的话,甚至一反常态说了那么多。
而他提到的那些……起码在那段时间,顾陈觉得他们懂彼此的感受。
就像在楼道里的对视,教室里不经意对上的眼神,冬夜的天台,路上的闲聊,还有每次都紧接着的笑。
自己今天的表达算失控吗?或者说在天台的那一切。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跟裴清宴建立某种联结了。
某种让她抵触、甚至恐慌的联结。
虽然顾陈需要朋友,但她享受绝大多数一个人的时光。一个人的世界让她快乐,让她觉得自由,让她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换句话说,顾陈喜欢有所保留,这让她感到安全。而她又讨厌这种把安全感放在第一位的自己。
太矛盾了。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
顾陈有时候觉得她的自我就像一座迷宫。
她每天在里面打转,活到现在从没找到过一次出口在哪里。
从小到大,她最熟悉的关系就是相互依赖、相互吞噬的关系,顾陈没有办法想象两个人之间健康、平等的可能。她相信有,但它没法在她的脑海里具象化。
不,不要说具象化,顾陈就连一个空壳都想不出来,她在这方面的想象力真是匮乏得可以。
但是刚刚把自己心底都翻出来的感觉实在太好,获得理解的感觉也太好,对方说出她完全认同的观点的感觉也太好,她没有办法拒绝,跟裴清宴在一起的顾陈就是要比其他时候的顾陈更让她喜欢。
不。
应该是顾陈很难喜欢其他时候的自己。
这段时间,她无数次地怀疑过,一个人的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好,在这样的节点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跟其他的现实格格不入的、却属于她生活的一部分。
简直像幻象。
顾陈已经无数次遏制过了。遏制自己的心,遏制自己的目光,遏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遏制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偏向。
一开始说什么“马上就转回去了”,又告诉自己“没那么了解他”,每一次莫衷一是的否定、找了那么多理由和借口,说到底就是不敢。
和一个人关系太近这一点让顾陈恐慌。这对她来讲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情。
每次与人交往,顾陈都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与对方的距离,精确到每一次的言行举止。太近了不行,太远了又过于游离。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体积太小的行星,所以不能离他人太近。不然就会被潮汐力拉扯碎裂,瓦解成一个彻底围绕着别人的环。
顾陈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她宁愿后退。和人群拉开距离。
但是太远了也不行。太远了就会失去周围的引力牵引,脱离原有的轨道系统,滑向陌生的太空里。
失去轨道束缚后,就不再拥有固定的运行路径,也没有能够相连的恒星系统。失去了光源,在黑暗死寂的宇宙空间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会被冰冷和黑暗吞噬吗?这还是最好的结局。无论是碰撞之后毁灭,还是随便一个伽马射线暴,又或者是任何比你大的天体,都能终结你的游荡。
你看不见自己将会经历什么,也没有抵御那些意外的能力。任何一个可能性拉出来都会毁灭你,而你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前进。
你甚至要躲避途中经过的恒星。因为你无法承受那样的高强度辐射,在获得微小的能量的同时,那也会毁灭你。
一颗渺小的、永坠黑暗的流浪行星。
……
不管了。
反正已经这么糟了。
要不就看看还能有多糟吧?
.
去教室的路上,他们没再说话。
顾陈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庸碌的人。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就像现在,明明有这么好的风景,她还是会被脑海中的发散思维所吸引。
她的人生中“不确定”比“确定”更重要,“未来”和“过去”比“现在”更重要。她内心的幻想远大于当下的感受,所以她的每一个现在都在为未来服务,每一个感受到的瞬间都充斥着自己强加的臆想。
恐惧把她困在未来,罪恶感又把她拉回过去。对未来的过度着迷让她无法感受“当下”,她的每一个当下都由她过去的阴影和对未来的焦虑、恐惧组成……种种原因让她来到如此境地,顾陈想把自己拉回来。
飘在空中确实看得更远,但是脚踏实地才能过好当下。未来不是脑海中想到的那些,而是所做的一切,不是吗?
换句话讲,其实那些幻想不过是她在现实中受挫或者得不到满足而用以逃避的产物,因为无力改变所以选择放弃。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安宁无害的假面一寸一寸地皲裂,和那个家一起破碎、崩塌,一如它从未存在过。
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勉力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希望。但地基早已崩塌,剩下那些也是早晚的事。
与其一直活在恐惧中,不如全塌掉算了。
重建再难,也比从未开始要好。
那就换个方式生活吧?或许有别的方法呢?现实如此根深蒂固,但生活不一定要改变现状啊?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看不见未来也没关系。因为未来是由一个个现在组成的。
那就跟随现在的感觉走吧?
如果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之中活着。
那就享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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