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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残
2013年9月3日下午14:30
法院的调解室里,杯里的热茶已经冷透,即将退休的周法官和沈不念安静坐着,海安集团的代理律师还是没出现。
沈不念翻开文件包,拿出自己的病历单:“周老,我也不是想打苦情牌,只是我确实没多少时间了,胰腺癌,晚期,最多还有六个月。我得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找个安身的家啊。”
周法官接过病历单,翻开第一页,眼神震动。
“复查过没?会不会是诊断错了,现在医院误诊很多的,我有个老同学,干这行都三十年了,上个月刚误诊一个病人。”
“周老,您不用编谎话安慰我了,我从大学时起就跟您打交道,您的那些老同学好朋友,我还有不认识的?”
周老余光扫了一眼监控,他放下手里的笔,轻声且语重心长道:“小沈啊,周伯伯也实话跟你交个底,海安集团那可是西海和望京两市的缴税大户,就算在整个省也是前几名的,想跟他们硬刚那可不是你我这种小小蝼蚁所能做到的,况且,我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
沈不念自然听出了这昭然若揭的话外之音,她默声收了资料。
2013年9月3日下午15:00
少年彭英合上电脑屏幕,起身走向父亲的卧室,他站在门外良久,最终鼓起勇气拧开房门。
他找到父亲作为班主任时期的每一届的毕业照。
终于还是在某一张里发现了被害人宋成龙和秦还恩的名字,那一刻他脑海中的一所宫殿开始分崩离析……
城市另一端的刘世安和许心河抓紧带上证据回警局。
却被技术科告知,存储卡年份太久,而且保存得不得当,修复需要些时间。
武阳看着他们带回的取证箱,一脸错愕:“保温杯,圆规,铅笔,订书机,白色帆布鞋,一张桌布,几本书……竟然都检测出了血迹残留,可是这些会被用来做什么呢?”
蒋寻义扶了扶眼镜,缓缓道:“难道是实施虐待的工具?”
“这上面的血目前看来有两种可能,秦还恩的,或者柳真真的,如果是秦还恩的,那就吻合了我们之前对他表弟的询问,如果是柳真真的,那这个案子可就麻烦了。”
许心河问道:“为什么麻烦了?”
蒋寻义解释道:“如果是秦还恩的,那基本可以说明,秦还恩遭受过家庭暴力,再加上他表弟之前说的话,可以推断,他杀父母属于个人行为,那么跟宋成龙的案子就可以分开侦办,也就是说,血字11是恰好被利用的巧合,而不是连环杀人。”
刘世安接过话来:“但如果是柳真真的,那极有可能,这两起凶杀案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有人死。”
说罢,刘世安安排警员:“把证物交到检验科去做比对,让他们尽快。”
警局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刘世安转身问蒋寻义:“柳真真的社会关系查的怎么样了?”
蒋寻义递上资料夹:“柳明光和柳真真是堂姐弟关系。”
武阳:“果然是。”
2000年10月19日
灰蒙蒙的天气,灰蒙蒙的回家路。
柳真真一边努力掸去校服上的尘土和脚印,一边忍着时隐时现的疼往家走去。
前路中央,一个小男孩出现,
“姐姐。”
“小光,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和同学玩得开心,忘了时间。”
“姐姐,你腿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
“很疼么?要不要我背你。”
柳真真望着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弟弟,宠溺地笑道:“谢谢小光,姐姐不疼的。”
“姐姐,我们班里今天讲了西游记,我最喜欢孙悟空了,他有”
柳真真回家便用纸给他画了一个孙悟空,并贴在一个充满气的塑料袋上。
破烂的小平房里,奶奶在做饭,两姐弟在蹦蹦跳跳的拍着塑料袋气球。
2013年9月3日下午15:30
警局里。
许心河继续说:“柳真真自幼父母双亡,之前跟收废品的奶奶生活一起,而柳明光的母亲在他两岁时便改嫁外省,再没回来过,他父亲天生残疾,后来因为意外过世。姐弟两人都是靠奶奶捡废品和政府的救助生活。他奶奶在四年前已经过世。
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市青少年公益心理咨询室的发起人。”
“公益心理咨询?”
蒋寻义分析说:“极有可能是因为柳真真的死,才促成了他做这件事。”
武阳追问:“成立时间是什么时候?”
许心河答:“三年前。”
蒋寻义说:“算起来,也就是他大三的时候。”
武阳叹息道:“想想他也挺可怜的,亲人死的死,散的散。”
刘世安翻动资料夹:“他的经济状况如何?”
“走访了他一些以前的老师同学还有现在的同事,他上学时四年全额奖学金,然后自己做兼职赚生活费,他现在的房子是租的,有辆二手轿车,一年前买的,还是分期。”
武阳感慨道:“唉,空有一副好皮囊啊,就他这硬件条件,按如今的行情,将来结婚都费劲。”
刘世安一个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满脑子结婚娶媳妇,瞧你那点出息。”
“刘队,你下手也忒狠了点。”
“想不想尝尝更狠的。”
“别别别,我错了。”
“快,说说查到什么线索了,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武阳立马正经起来:“我查了当年柳真真被害案的卷宗,当年的证据很模糊,法医报告也写得简略,最后只凭证词和指纹定的罪。凶手叫马自立,是本市西城区人,是个偷窃惯犯,前后进去过三次。但屡教不改。立案到捉到凶手结案,只用了两天。这是卷宗。”
众人接过卷宗翻看首页。案件办理人一栏写着熟悉的三个字:孙庭伟。
蒋寻义诧异道:“孙老?”
2001年5月10日
初生牛犊的青年刘世安,依然是一身深棕色飞行员夹克,搭配肥大得几乎不合体的牛仔裤,一双大头皮鞋。
今天是他来刑事科报到的第一天,这是他梦想了十八年的地方,一脚迈上台阶,踏进警局。
当时距离柳真真的案子结束已经半个多月。
“小刘,以后你就在二队。”人事科的警长一边叮嘱一边带青年刘世安来到刑侦二队办公室。
“老孙老孙,快来,给你招了个好徒弟。”
那是24岁的刘世安与37岁的孙庭伟的初次见面。
孙庭伟高壮而魁梧,一头毛躁的短发,仿佛随时随地顶了一颗炸弹。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黝黑的年轻人,仿佛从煤堆里刚掏出来似的,亮锃锃的骨骼线条,一双警觉的豹子眼,是个干刑侦的好料子。
人事科的警长继续说道,“这个警察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专业第一,还上过报纸采访呢。你可得好好带哈。转而又对刘世安说,“小刘,你放心待着,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到人事科找我哈。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你们师徒好好聊。
“多大了?”
“报告领导,二十四。”
“别叫我领导,你以后就叫我师父吧。”
“好嘞,师父。”青年刘世安露出天真明朗的笑。
孙庭伟继续问道:“怎么想着做刑警啊?”
青年刘世安瞬间挺直胸腹,慷慨激昂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孙庭伟抬眼瞧了瞧,面前这个毛头小子:“虚头巴脑。”
“真的,师父,撒谎是小狗,从小我爸就跟我说,一定要努力成为强者,成为正义的骑士,保护那些力量弱小的普通人。”
孙庭伟心头微微一震,手里的烟盒险些滑落,他低头看看腕表:“走吧,跟我出个现场。”
青年刘世安瞬间精神抖擞:“好嘞,师父。”
2013年9月3日下午16:00
警局里,案件的梳理还在继续
刘世安拧开马克笔,在白板上圈出沈不念和林清的照片。
“案件进行到这,大概率可以确定整起凶杀案与11年前的柳真真被害案有关,而这两个人,沈不念和林清,目前的两起案件,宋成龙案,秦还恩案,都与他们有着间接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程守贞离婚咨询,涉事的小区、水泥厂也都是卫民安保的业务。这两个人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侦办过程中,却又每次都有异常合理的理由全身而退。还有这个柳明光,一辆□□能精准套到柳真真的堂弟,未免也太巧合。派三队警员,全天监控这三个人。”
“刘队,这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敲锣打鼓的当然动静大了,你不会悄悄的监视吗。其他人分头调查走访望京实验中学柳真真同级及前后两届的所有人,包括老师、学生、保安、校门口店铺老板等等。”
“刘队,按目前的推测,后续的受害者很有可能就是五人组剩下的三人,要不要申请特殊保护。”
话音未落,副局长徐敏的声音铿锵传来。
“特殊保护的申请就不用了,考虑到你们二队人手紧张,对于潜在受害人的保护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你们只要集中精力争分夺秒、全力破案。”
面对徐敏的突然到来,刘世安先是陷入异常的沉默,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强行按下心中陡然而生的纷杂思绪,后知后觉地接腔,“感谢徐副局体谅,我们一定不负所望。”
另一边的沐樱子正穿着素淡的绸缎裙,驱车前往幼儿园接即将放学的女儿,副驾驶上放着新鲜的果切,她耳机里正与丈夫通话。
“今晚几点回来?”
“正常回,想不想吃郭记烧味,我顺路带回去。”
“你怎么知道的?我嘴馋一整天了。”
“我还不了解你吗,小孩儿似的嘴巴,就爱吃这些。”
“那我和女儿等你回来,而且我今天新买了裙子,到时你可别被我惊艳到哦~”
韩哲民将眼镜摘下,擦拭后又重新戴上,他身旁站着那个为男友筹钱的女孩,而就在两人对面是男孩健康的父亲正在工地拆脚手架。女孩的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照片,是男孩和会所经理的交易画面、以及他劈腿的场景。
韩哲民沉默地坐进车里,女孩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暴哭一场后,也回到车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派人调查了你过往在学校的成绩,你本应该拥有安稳正常的人生,可惜遇到了这种烂人,当然我也是个烂人,不然我最开始就不应该碰你,但既然发生了关系,你就算是我的人,我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耍。从今以后,我们的关系也就此解除,你自由了。”
“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见吗?”
韩哲民低垂着眼皮,“有时候我真觉得世界充满着你们这些蠢人,还不如直接灭亡算了。你难道没有自尊、廉耻吗?竟然还问能不能再见!别人把你当成交易的商品送给了我,你还依依不舍上了吗?!你难道不应该憎恨我们吗、恨不得杀了我们才对吗!”
说着,韩哲民掐着女孩的脖颈,将其推向副驾驶的镜子前:“你看看自己,有半点人该有的样子吗!”
在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玫瑰丽舍会所里,昼夜颠倒,酒池肉林灯红酒绿,一个骨相凌厉的男人左拥右抱在温柔乡里,正放纵得不知白天黑夜。他提起一整杯红酒,递给跪在地上的面容精致的女孩,女孩虽心有为难,但仍强装心甘情愿地灌进嘴里。
这女孩虽然化了浓妆,但依然可以看出整日孙如娣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好心给倒热水的女人。
几乎是同一时刻,正在狩猎下一个目标的黑色汽车里,戴黑色墨镜的女人胃里突然一阵翻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驾驶室的方向盘上瞬间染红一片。
见此情景身旁的林清镇静非常,他拿出湿巾递给黑衣女人,又自己开始擦方向盘,“你选择的路才没过半呢,可别倒下了,不然我可瞧不起你。”
女人被逗笑了,“知道了,嘴比钢板还硬的林大老板。”
林清又随手递过来一块大白兔奶糖,“喏,补充点能量,别一会儿中途吐血晕倒,出师未捷身先死。”
“对了,你爸妈寄的腊肉什么时候到,我还想吃呢。”
“晚点我打电话问问他们快递单号。”
“林爸爸会不会觉得我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啊。”
“不会的,在他们心里,你的地位可比我高多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雨林里了。”
“既然大难不死,就好好生活。林爸爸呢,虽然对你嘴巴毒了点,但是真心疼你的,林妈妈就更不必说了,天底下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母亲了。”
“知道啦,这几句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沈不念回到律所的办公大楼里,坐在电脑屏幕前,她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续了不知多少杯。
她泛黑的眼窝里,透着深深的疲倦,仍丝毫不敢休息和松懈。
桌上的闹钟响起,沈不念的视线移到左手边抽屉里。
打开抽屉,取出三瓶药。
她依次打开,取出往常的剂量,用玻璃杯里的白水送服进嘴里。
咽下之后,她整个人后仰近转椅里,抬眼迷蒙地望着惨白的吊灯,她感到自己似乎有一万斤那么重。
她回忆起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情形。
在麻醉奏效之前的最后几分钟里,她躺在手术台上,眼前的灯如同一朵硕大的莲花,肆意盛开着。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一点点模糊、溶解。没有记忆、没有声色、没有欢愉、没有痛苦……
空旷持久的静谧之后
只听见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喂,醒醒……喂……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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