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话

　　三月的厦门已经透着暖意，傍晚的风卷着木棉花的甜香，从老旧居民楼的窗户钻进来，却吹不散客厅里那层若有似无的沉闷。

　　嘉乐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笔尖在练习册上飞快地移动，耳边是厨房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妈妈在洗菜，准备做她最爱吃的海蛎煎。忽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她抬头望去，只见二姐林薇拖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低着头换鞋，连往常进门时喊的那声“我回来了”都没听见。

　　“二姐？今天这么早下班呀？”嘉乐放下笔，笑着起身。林薇在一家教育机构做兼职助教，平时要忙到七点多才回来，今天才六点出头，确实反常。

　　林薇没应声，换好鞋就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帆布包被她甩在肩膀上，带子滑下来，她也没理会，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唐。嘉乐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对劲。二姐这阵子一直念叨着考研成绩要出了，这些天嘴上不说，可嘉乐能看出来，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难道是……成绩出来了？

　　嘉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进了二姐的房间。林薇正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肩膀微微耸动，手里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单。

　　“二姐，你怎么了？”嘉乐轻轻带上房门，声音放得很柔。

　　林薇猛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泛着肿，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她看到嘉乐，嘴唇哆嗦了一下，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嘉乐……”她哽咽着，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考研……没考上。”

　　短短七个字，像一块石头砸在嘉乐心上。她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二姐为了考研，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比谁都清楚。

　　去年夏天，林薇从二本院校毕业，没找正式工作，一门心思扑在考研上，目标是厦门大学的教育学专业。为了省钱，她没报昂贵的辅导班，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图书馆排队占座，晚上闭馆才回来，有时候学到深夜，客厅的台灯会亮到后半夜。妈妈心疼她，总变着花样给她做补品，爸爸也常说“考不上也没关系，爸妈养得起你”，可嘉乐知道，二姐心里憋着一股劲，她太想通过考研证明自己，也太想圆了爸妈希望她能上个好学校的心愿。

　　“怎么会……”嘉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二姐你那么努力，模拟考每次都很好，怎么会没考上呢？是不是查错了？”

　　林薇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研招网的成绩查询页面，总分和各科分数清晰地显示着，比去年的复试线低了二十分。“我查了三遍，”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专业课没发挥好，最后一道大题没时间写……都怪我，考试那天太紧张了，前面的选择题磨磨蹭蹭，到最后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和委屈，“我准备了一年，每天只睡六个小时，连过年都在看书，结果……结果还是让爸妈失望了。”

　　嘉乐看着二姐通红的眼睛，心里也跟着难受。她知道二姐有多在意这次考研，这一年来，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娱乐，同学聚会不去，朋友约着逛街也婉拒，满心满眼都是书本和知识点。现在落得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

　　“这不是你的错呀二姐，”嘉乐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考试本来就有意外，你已经尽力了，爸妈不会怪你的。”

　　“他们会的！”林薇猛地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爸妈一直盼着我能考上厦大，能有个好前程。你知道爸爸上次跟邻居聊天，还说‘我家林薇肯定能考上’，现在我没考上，他肯定觉得特别没面子。还有妈妈，她每天给我做这做那，担心我累着，我却这么不争气……”

　　她越说越激动，肩膀抖得厉害，“嘉乐，你千万别告诉爸妈，好不好？我现在还没法面对他们，我怕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

　　嘉乐看着二姐无助的眼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点点头，用力回握了握二姐的手：“二姐，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爸妈。”

　　“真的吗？”林薇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真的！”嘉乐重重地点头，“我帮你瞒着，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告诉他们了，我们再一起说。”

　　林薇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嘉乐的肩膀上，哽咽着说：“谢谢你嘉乐，只有你愿意帮我了。”

　　嘉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小时候二姐安慰受了委屈的自己那样：“傻二姐，我们是姐妹呀，我不帮你帮谁？你别想太多了，没考上就没考上，大不了再考一次，或者找个喜欢的工作，怎么都能好好生活的。”

　　林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她肩上，眼泪浸湿了嘉乐的校服袖子。嘉乐能感觉到她的难过，也知道现在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没用，只能陪着她，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妈妈的喊声：“嘉乐，林薇，吃饭啦！”

　　林薇猛地直起身，慌乱地抹了抹眼泪，从抽屉里翻出纸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憔悴。“我先出去了，你别说漏嘴。”她看着嘉乐，眼神里满是恳求。

　　“放心吧二姐。”嘉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走出房间，妈妈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海蛎煎冒着热气，金黄酥脆，还有一盘清蒸鱼，是爸爸爱吃的。爸爸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看到林薇，放下报纸笑了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机构不忙？”

　　“嗯，”林薇低下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声音还有点沙哑，“今天学生少，提前下班了。”

　　妈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怎么了？嗓子不舒服？还是太累了？”说着就想伸手摸她的额头。

　　林薇下意识地躲开了，连忙说：“没事妈，可能是有点上火，多喝水就好了。”

　　嘉乐赶紧打圆场：“对呀妈妈，二姐最近一直在忙机构的事，肯定累着了。今天海蛎煎真好吃，妈你手艺越来越棒了！”她夹了一块海蛎煎放进妈妈碗里，又给爸爸夹了一块鱼。

　　爸爸笑了笑：“你这孩子，就知道拍你妈马屁。”话虽这么说，还是夹起鱼吃了起来。

　　妈妈被嘉乐哄得眉开眼笑，也没再追问林薇的情况，只是叮嘱道：“累了就多休息，别硬扛着，身体最重要。”

　　“知道了妈。”林薇小声应着，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怎么吃菜，看得嘉乐心里酸酸的。

　　晚饭过后，林薇就说自己有点累，回房间休息了。妈妈本来想让她帮忙收拾碗筷，嘉乐赶紧抢着说：“妈，我来收拾吧，二姐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

　　“你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妈妈欣慰地笑了笑，也没多想。

　　嘉乐麻利地收拾好碗筷，端进厨房清洗。平时这些活都是妈妈或者二姐做，她很少动手，今天洗得有些笨拙，洗洁精放多了，泡沫满手都是。可她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心里想着，多帮二姐做点事，让她能好好休息，也能让爸妈少察觉到一些异常。

　　洗完碗，她又把客厅打扫了一遍，地板拖得干干净净，沙发上的靠垫也摆放整齐。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有些奇怪地说：“嘉乐，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爸，我本来就很勤快呀！”嘉乐笑着说，“平时都是你们照顾我，我也该帮家里做点事了。”

　　爸爸欣慰地点点头：“嗯，我们嘉乐长大了。”

　　嘉乐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打鼓。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帮二姐瞒着这个秘密，还需要很多小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嘉乐变得格外“勤快”。每天早上，她都会提前起床，把早餐做好——虽然只是简单的煮鸡蛋、热牛奶和面包，可对于平时连自己床铺都懒得整理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妈妈起床看到早餐，又惊又喜：“嘉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做早餐了？”

　　“妈，我想让你多睡会儿。”嘉乐一边把鸡蛋剥好放进妈妈碗里，一边说，“你平时照顾我们太辛苦了。”

　　林薇坐在餐桌旁，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心里既感动又愧疚。她知道嘉乐是为了帮她，才这么懂事。每天晚上，嘉乐都会主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有时候还会帮妈妈洗衣服、择菜。妈妈总说：“嘉乐这阵子真是变了个人，越来越乖了。”

　　嘉乐只是笑着回应，心里却时刻提着弦，生怕哪里露出破绽。

　　林薇的状态还是不太好，虽然每天按时上下班，可话很少，总是闷闷不乐的，吃饭也没胃口。妈妈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着急，好几次想问问她，都被嘉乐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有一次，妈妈炖了鸡汤，给林薇盛了一大碗，让她多喝点补补身体。“林薇，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妈妈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考研成绩是不是快出来了？别太紧张，考得上考不上都没关系，爸妈不怪你。”

　　嘉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二姐。林薇握着汤碗的手紧了紧，勉强笑了笑：“妈，我没事，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成绩还没出来呢，我不紧张。”

　　“没出来就好，”妈妈松了口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最重要。你看你，这阵子都瘦了。”

　　“妈，二姐是太累了，”嘉乐赶紧说，“她机构里最近事多，还要准备成绩出来后的复试，肯定忙不过来。我以后多帮二姐做点事，让她能好好休息。”

　　妈妈点点头：“还是嘉乐懂事。林薇，你要是累了就跟妈说，别硬扛着。”

　　“知道了妈。”林薇低下头，喝了一口鸡汤，眼眶却悄悄红了。嘉乐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气，她知道二姐心里有多难受，可现在只能这样硬撑着。

　　除了帮二姐掩饰情绪，嘉乐还要时刻提防着爸妈突然提起考研成绩的事。有一次，爸爸下班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随口说道：“今天报纸上报道了，厦大的考研复试线出来了，比去年高了几分。林薇，你的成绩应该也快出来了吧？”

　　嘉乐正在旁边削苹果，听到这话，手猛地一顿，苹果皮断了。她赶紧抬头看向二姐，只见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掉在地上。

　　“爸，成绩还没出来呢，”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能还要等几天。”

　　“哦，这样啊。”爸爸没多想，继续看报纸，“没关系，不管考得怎么样，都是爸爸的好女儿。”

　　林薇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嘉乐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爸爸一块，又递给妈妈一块，最后给二姐递了一块：“二姐，吃点苹果吧，补充维生素。”

　　林薇接过苹果，小声说了句“谢谢”，咬了一小口，却没什么味道。

　　嘉乐知道，这样的隐瞒不是长久之计。考研成绩出来的消息早晚都会传开，爸妈也早晚都会知道真相。她有时候会想，要不要劝二姐主动跟爸妈坦白，可每次看到二姐那副害怕又无助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二姐私下里跟她说过，她想先找一份正式的工作，等稳定下来，再跟爸妈说考研失利的事。“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只会读书的废物，”林薇眼神坚定地说，“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就算没考上研，我也能过得很好。”

　　嘉乐支持二姐的想法，也愿意帮她一起努力。她开始帮二姐留意招聘信息，每天放学回来，都会把网上看到的合适的招聘岗位告诉二姐。林薇也很努力，每天下班回来，除了休息，就是修改简历、投递岗位，有时候还会熬夜准备面试。

　　嘉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二姐现在承受着双重压力，一边要瞒着爸妈，一边要忙着找工作。她能做的，就是多帮二姐分担一些家务，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

　　这天周末，妈妈说要大扫除，让林薇和嘉乐一起帮忙。嘉乐赶紧说：“妈，让二姐歇着吧，她最近找工作太累了，我跟你一起打扫就行。”

　　“找工作是挺累的，”妈妈点点头，“那林薇你就歇着，我和嘉乐来打扫。”

　　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妈，我还是来吧，不能总让嘉乐一个人忙。”

　　“不用不用，”嘉乐推着她坐在沙发上，“二姐你就坐着看电视，或者看看招聘信息，打扫卫生这种活交给我就行。”

　　说完，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擦窗户，干劲十足。妈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笑着对林薇说：“你看嘉乐，现在多懂事，以前让她做点活，还推三阻四的。”

　　林薇看着妹妹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愧疚。她知道，妹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大扫除进行了一上午，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嘉乐累得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林薇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嘉乐，谢谢你，辛苦你了。”

　　“不辛苦，”嘉乐接过水，喝了一口，“能帮到二姐就好。”

　　就在这时，妈妈的手机响了，是外婆打来的。妈妈接起电话，笑着说：“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不知道外婆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妈妈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眼神看向林薇，语气有些惊讶：“真的？考研成绩出来了？你听谁说的？”

　　嘉乐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

　　“哦，是隔壁家的小芳说的呀，”妈妈继续说着，“她也是今年考的研，成绩出来了，考上了福州大学……那林薇的成绩也该出来了吧？我问问她……”

　　妈妈挂了电话，看向林薇，笑着说：“林薇，外婆说小芳的考研成绩出来了，你也赶紧查查，看看怎么样了。”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眼神慌乱地看着嘉乐，不知道该怎么办。

　　嘉乐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外婆的电话像是一个信号，爸妈现在肯定会催着二姐查成绩，这谎言，恐怕再也瞒不下去了。

　　她看着二姐无助的样子，又看了看妈妈期待的眼神，心里暗暗想：爸妈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会生气吗？会失望吗？二姐又能承受住爸妈的反应吗？

　　窗外的木棉花还在静静地开着，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可客厅里的气氛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林薇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屏幕暗着，却像是有千斤重。她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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