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他墓碑上有未亡名字

　　无妄阁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角力。

　　叶惊寒将那本残卷小心藏于枕下，面上却愈发显得沉寂。他不再整日枯坐回忆，也不再对着心口那点冰冷喃喃自语。他强迫自己进食，按时服药，甚至开始在屋内缓慢走动，锻炼虚软无力的四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一个配合的、沉默的、正在逐渐恢复的伤患。

　　只是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偶尔掠过的不再是空洞与痛楚，而是某种冰冷的、极致的冷静与审视。他像一头蛰伏的伤兽，收敛了所有爪牙，耐心等待着时机。

　　心口那沉坠的冰寒，因他情绪的强行压制，似乎也安稳了许多，不再频繁悸动，只余下一种恒定的、无处不在的冰冷存在感，提醒着他背负的缄锁。

　　先生依旧每日准时出现，送药，诊脉，问几个关于身体反应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淡漠，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内里。

　　这日，先生搭完脉，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心口那东西，可还安稳？”

　　叶惊寒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声音平淡无波：“尚可。服了先生的药，安静了许多。”

　　“嗯。”先生收回手，“看来你终是听进了劝告，不再徒耗心神。”

　　叶惊寒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认命：“空耗无益，不过加速消亡罢了。先生说得对，既已成这般，活下去……才是首要。”

　　先生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什么，快得如同错觉。

　　“你能想通，最好。”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情方能长久。将它视作体内一块顽石，习惯便好。”

　　“是。”叶惊寒应道，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将那点细微的反应强行压下，转而问道，“先生博闻强识，于这等诡谲禁术所知甚深。不知……这‘同命缄’之力，除却共生共损，可还有……其他特异之处？”

　　他问得极其谨慎，仿佛只是出于对自身状况的好奇与不安。

　　先生整理药箱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特异之处？”他抬眼看叶惊寒，目光里带着审视，“你指何种？”

　　“譬如……”叶惊寒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自己按着心口的手上，“……感知是否会受影响？有时……我似乎会觉得格外寒冷，并非体表之寒，而是……源自内里。”

　　他说的半真半假。那冰冷确实存在，但他真正想探知的，远不止于此。

　　先生闻言，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缚灵入体，阴寒之气侵染经脉，觉寒冷再正常不过。待你身体再好些，内力渐复，或可自行驱散部分。”

　　答得滴水不漏，全然回避了任何关于“感知”或“意识”牵连的可能。

　　叶惊寒心下沉了半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多谢先生解惑。”

　　先生不再多言，提起药箱欲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叶惊寒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补了一句：“说来也奇，昨日我翻阅先生之前留下的几卷杂书，其中提到南疆某种秘蛊，似乎与我这状况有几分相似，皆是以生机饲异物……不知先生可曾听闻？”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试探。那几卷皮纸是他屋内仅有的读物，内容晦涩，涉及颇杂，其中恰好有一小段模糊提及了南疆饲蛊之术，却与“同命缄”相去甚远。他故意混淆，意在观察先生的反应。

　　先生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背影在门口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寂静在屋内蔓延，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叶惊寒的心跳悄然加快了几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病弱的倦怠。

　　片刻后，先生缓缓转过身。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看向叶惊寒的眼睛，却比平日更沉、更冷，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南疆秘蛊，诡谲阴毒，多是损人利己之术，与你所中‘同命缄’的共生之道，南辕北辙。”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不必胡乱比附，徒乱心神。”

　　他的目光在叶惊寒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才再次移开。

　　“静心养着。莫要胡思乱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门被轻轻合上，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光与声。

　　叶惊寒独自坐在榻上，良久未动。

　　方才先生那一瞬间的停顿，以及那双骤然变冷的眼睛，丝毫没有逃过他的感知。

　　他在警惕。

　　他在阻止自己继续深究下去。

　　那被撕去的书页，那语焉不详的“逆转之法”，这无妄阁的诡异，以及先生看似相救实则控制的态度……这一切，都绝非巧合。

　　他心口那点冰冷的残痕，似乎也感知到了他平静外表下翻涌的思绪，极其轻微地、不安地悸动了一下。

　　叶惊寒缓缓抬手，按上那处冰冷。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安抚，也没有沉湎痛苦。

　　他只是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与自己心跳同步的冰冷存在，眼底深处，一点点凝结起寒冰般的决心。

　　无声的较量，已然开始。

　　他必须更快地好起来。

　　必须找到那缺失的部分。

　　无论代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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