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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痣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往、往凤君宫里送煤?这能行吗?”
“明面上,自然是规规矩矩送煤。”惊蛰轻笑一声,眼波流转,“至于煤块底下夹带些什么‘私货’……那还不是正君您说了算?”
江泓面无表情地把鸭脖扔回咕嘟冒泡的卤锅里:“我要的人呢?”
“三日后准到。”
惊蛰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扬州来的老行家,专门在盐引这潭浑水里摸鱼的。只要银子给够,没有她不敢吐的实话。”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
江泓忽然捞起一根裹满红油的鸭脖,直接递到惊蛰嘴边:“尝尝。”
惊蛰明显愣了一下,看着近在咫尺的鸭脖,迟疑地就着江泓的手咬了一小口。
霎时间,一股霸道的辣意直冲脑门,激得他眼圈瞬间就红了,眼角那颗朱砂痣被衬得愈发鲜艳欲滴。
“怎么样?”江泓问。
“够……够辣!”惊蛰吐着热气,用手扇风,“比宫里那些温吞吞的御膳够劲儿多了!”
江泓转身慢条斯理地净手:“那好,准备开张。明天就去运河码头对面,先支个辣味鸭脖摊子试试水。”
陈默急了,扯住江泓的袖子:“泓哥!咱们真去卖鸭脖啊?那漕帮大小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能看上咱这路边摊?”
惊蛰忽然插话,语气笃定:“她一定会来。”
“为啥?”
“因为三日后是她的生辰。”惊蛰指尖优雅地掠过唇角沾染的辣油,“虽然人在京城,但她娘,那位漕帮老大,每年这天都会放她在运河码头上自在玩一天——这是她们在扬州老家就有的习惯。”
江泓动作微微一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惊蛰但笑不语,只从袖中摸出个香囊,轻轻抛在案板上。
那香囊绣工实在不敢恭维,鸳鸯歪歪扭扭像两只肥水鸭,底下却用金线绣了个工工整整的“漕”字。
“昨儿从刘督办使的旧宅里翻出来的。”他声音轻柔,“看来那位想不开悬了梁的漕运使大人,和漕帮的关系……不一般呢。”
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那锅老卤还在执著地咕嘟着。
当夜,漕运码头对面果然支起个小摊。
王教头派来的两个丫头手脚麻利,摊前一面红旗迎风招展,上书六个张扬大字——“陈记辣魂鸭脖”。
江泓和陈默坐在对面茶楼的雅间里,面前摊着煤窑的账本,心思却全在下头。
惊蛰立在窗边观望,忽然轻笑:“来了。”
只见码头上一般颇为华丽的画舫靠了岸,十几个漕帮打扮、身材魁梧的女子开路,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腰间别着根亮闪闪的镶金软鞭,正蹦蹦跳跳地朝着鸭脖摊子走来。
“瞧好吧!”陈默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那俩丫头,昨天我可是亲自传授了独门吆喝秘籍!”
果然,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丫头抄起大勺,“当当当”敲响锅沿,扯开嗓子就喊:“辣魂鸭脖,独家秘制!不吃后悔三年嘞!”
那漕帮大小姐果然被这动静吸引,抽着小鼻子就凑了过去:“真有这么辣?”
“辣不辣,尝了就知道!”负责销售的丫头麻利地捞起一根油光红亮的鸭脖,“小姐您要是能连吃三根不喝水,今儿这摊子上的鸭脖,任您拿!”
大小姐眼睛“唰”地就亮了:“当真?”
“童叟无欺!”
一刻钟后,摊子前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漕帮大小姐辣得小脸通红,额角冒汗,嘴里嘶哈作响,却还顽强地抓着第四根鸭脖不肯放手:“过瘾!比扬州老福记的还带劲!”
雅间里,惊蛰低语:“鱼闻着味儿了。”
只见人群中有个婆子悄悄凑近了摊位,惊蛰眼神一凝:“就是她。”
“认字吗?”江泓问。
“认得。”
江泓使了个眼色,一直如同影子般的哑仆便无声无息地下楼,巧妙地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了那婆子手里。
次日清晨,那婆子被“请”到了别院书房。
“老身姓孙,扬州人士。”
婆子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不知贵人找老身这老婆子,有何吩咐?”
江泓将一枚泛黄破损的盐引残片推到她面前:“认得这个吗?”
婆子瞥了一眼,手一抖,茶盏“哐当”一声落地,摔得粉碎:“这、这是隆昌十二年的官引!早就作废了啊!”
“作废是作废了。”
惊蛰从屏风后转出,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可当年经手过这些盐引的人,如今下场都不太妙。孙婆婆可知这是为什么?”
婆子脸色瞬间煞白:“老身……老身不知啊……”
“那你总该认得钱公公吧?”江泓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像惊雷炸响,“听说他失足跌进太液池之前,最后见的人,就是你。”
婆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贵人饶命!老身只是、只是帮钱公公带过几次话……”
“给谁带话?”
“给、给漕帮的刘二当家……”婆子哆哆嗦嗦地交代,“钱公公让刘二当家处理掉一批旧账册,说是关于隆昌十二年盐引的……”
窗外适时地响起几声鹧鸪叫。
江泓与惊蛰交换了一个眼神。
“哪个刘二当家?”江泓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婆子,“可是现任漕运使那位弟媳?”
婆子猛点头:“正是她!钱公公说那批账册牵扯太大,必须销毁。可刘二当家……她贪财,偷偷留了几本……”
“账册现在在哪儿?”
“就、就藏在漕帮扬州总堂的账房里。”婆子压低声音,近乎耳语,“但具体藏在哪儿,只有刘二当家自己知道。”
惊蛰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巧了,听说三日后,这位刘二当家就要回京城述职了。”
江泓站起身:“孙婆婆先下去歇着吧。”说罢击掌三声,哑仆应声而入。
待婆子被带下去,惊蛰立刻道:“刘二当家此人……喜好美色,常偷偷溜去百花巷寻欢作乐。”
“百花巷?”江泓挑眉,“那不是你义父旧宅所在的那条巷子?”
惊蛰眼角的朱砂痣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正是。更巧的是,那宅子如今……归了我。”
更鼓声遥遥传来。
江泓忽然道:“三日后,你在那宅子里等我。”
“正君要亲自去?”惊蛰有些意外。
“不仅要亲自去,”江泓从书案底下取出一套叠好的衣裳,抖开,“还要带你同去。”
那竟是一套扬州的乐伶服饰。绯色纱衣轻薄如雾,上用金线精致地绣着缠绵的折柳纹样。
惊蛰的瞳孔微微一缩:“正君这是……何意?”
“刘二当家最好琵琶这一口。”江泓看了眼手边的纸条,将衣裳递给他,“尤其爱听那曲……《湘妃怨》。”
三日后夜晚,百花巷的小宅内传出幽咽的琵琶声。
刘二当家已是半醉,眯着色眯眯的眼睛,打量着正在弹奏的惊蛰:“小公子这曲儿弹得妙啊!啧,比宫里的乐师还有味道!”
屏风后,江泓悄无声息地翻检着刘二当家随手放置的行李。
忽然,他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摸出来一看,是枚漕帮令牌,与惊蛰之前拿出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外间忽然传来刘二当家带着醉意的笑闹:“小公子躲什么呀?来,过来让爷仔细瞧瞧你这颗漂亮的朱砂痣……”
江泓眼神一凛,当即伸手拂倒了身旁的茶盘。
“哗啦——”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他疾步走出屏风,声音冷沉:“二当家真是好雅兴。”
刘二当家吓得酒醒了大半,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江泓:“你、你是什么人?”
“这位是端王府的正君。”
惊蛰抱着琵琶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特意来问问二当家,关于藏在扬州总堂的那些账册的事。”
刘二当家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就想跑,却被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口的哑仆堵了个正着,拦住了去路。
江泓把玩着那枚令牌,语气不紧不慢:“二当家若是肯好好合作,明天还能全须全尾地回你的扬州。若不然……”他瞥向惊蛰,“听说你们漕帮的帮规,私藏核心账目,是什么下场来着?”
惊蛰配合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单调而冰冷的音:“沉塘。”
刘二当家腿一软,“噗通”瘫坐在地,语无伦次:“我说!我说!账册就在总堂第三进院子,东厢房靠北边那间屋子的地板底下!”
“里面都记了谁的账?”
“有、有钱公公的,还有刘督办使的……”刘二当家忽然压得更低声音,“还有几份,是……是关于当年苏州江家那批盐引的……”
江泓的手指蓦地收紧:“说下去。”
“那批盐引原本是没问题的,是钱公公指使人做了手脚!”刘二当家急着撇清,“他说宫里有人要整江家,让他想办法把那批盐引变成一堆废纸!”
“宫里是谁指使的?”
“这、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啊……”
刘二当家哭丧着脸,忽然像想起什么,“但钱公公有一次喝多了提过一嘴,说……说那人眼角也长了颗朱砂痣,跟画上去似的……”
“咚——”
惊蛰怀里的琵琶脱手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江泓猛地抬眼,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惊蛰。
窗外月光清冷如水,清晰地映照出惊蛰眼角那颗朱砂痣——此刻看来,红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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