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幕之下

　　拍摄果然如林薇所期待的那般，进入了一段平稳而高效的时期。剧组像一台磨合完毕的精密仪器，各个环节运转流畅。沈默和苏晴的对手戏越发默契，常常能碰撞出剧本之外的精妙火花，让张睿导演连连称赞。

　　林薇与沈默之间，也形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协作模式。每天开工前，他们会简短沟通当日的拍摄重点；收工后，有时会一起查看毛片，讨论第二天的调整。交流仅限于工作，但那份信任与欣赏，已在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中沉淀下来，坚实而温暖。

　　这日傍晚，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迅速堆积，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将影视基地笼罩在水汽氤氲之中。最后一场外景戏被迫中断，大家匆忙收拾器材，四散避雨。

　　林薇和沈默离最近的一个仿古亭子最近，几乎是跑着冲了进去。小小的亭子瞬间被雨声包围，与外界隔绝开来，形成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林薇看着亭外如注的暴雨，理了理微湿的发梢。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薄针织衫，此刻沾了水汽，显得有些单薄。

　　沈默没说话，只是将自己搭在臂弯的薄款休闲西装外套递了过去。“披上吧，亭子里有风，别着凉。”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绅士再寻常不过的举动。林薇微怔，没有立刻去接。

　　“穿着吧，”沈默目光落在亭外迷蒙的雨景上，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你要是感冒了，整个剧组进度都得受影响。”

　　这话带着一点他式的、近乎直男的关切逻辑，反而冲淡了可能存在的暧昧，让林薇忍不住莞尔。她不再推辞，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披在了肩上。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檀香和烟草味的气息包裹住她，奇异地驱散了雨天的微寒。

　　“谢谢。”她轻声说。

　　两人并肩站在亭檐下，看着雨水顺着黛瓦汇成水帘，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耳边，却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喧嚣过后的宁静。

　　“我记得，”沈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我还在跑龙套，为了一个只有三句台词的角色，在一个破旧的片场外等了整整六个小时。”

　　林薇有些讶异地转头看他。沈默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尤其是未成名时的艰辛。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导演被我的执着打动，给了我那个角色。”沈默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虽然那部戏没什么水花，但那三句台词，我反复琢磨了上千遍。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告诉自己，无论角色大小，都得对得起站在镜头前的每一秒。”

　　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抱怨或自怜，只是在陈述一段过往。林薇静静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个在雨中倔强等待的年轻身影，与眼前这个气度沉稳的影帝渐渐重叠。她忽然意识到，他今日的成就与专业态度，并非凭空而来，而是由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艰辛日夜堆砌而成。

　　“每个制片人都希望能遇到你这样敬业的演员。”林薇由衷地说。

　　“每个演员也都希望能遇到你这样尊重创作的制片人。”沈默侧过头看她，亭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眸却显得格外深邃，“《无声之声》这个项目，让我找回了刚入行时的那种纯粹。谢谢你，林薇。”

　　他没有叫“林制片”，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郑重的、温存的意味，轻轻敲在林薇的心上。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就在这时，沈默的助理小陈撑着伞，提着一个小巧的保温壶和两个便携茶杯，冒着雨小跑了过来。

　　“沈老师，林制片，我看这雨一时停不了，泡了壶热茶过来。”小陈将东西放在亭中的石桌上，又识趣地迅速退回了雨幕中。

　　沈默拿起保温壶，倒了两杯热茶，袅袅白汽在潮湿的空气里升腾，带着清雅的茶香。“试试看，朋友送的明前龙井，应该能驱驱寒。”

　　林薇接过一杯，温热的瓷杯暖着手心。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汤清洌，回甘悠长。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局中，这一杯热茶，一件外套，一段罕有的坦诚交谈，交织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入心底。

　　她不再去深思他举动背后的含义，也不再刻意保持那份职业的疏离。只是捧着茶杯，感受着这份雨夜中难得的安宁与……陪伴。

　　“等这部剧拍完，”林薇望着亭外依旧滂沱的雨，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轻声说道，“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去江南某个小镇住些日子，什么都不想，只是看看书，发发呆。”这是她步入三十五岁后，越发清晰的一个念头，却从未对旁人提起过。

　　沈默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到时候可以分享一下攻略。”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评价，只是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表达了某种程度的……想要参与她未来的意向。

　　林薇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唇角却在氤氲的热气后，悄悄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雨还在下，茶香袅袅。亭内一方小天地，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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