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幽红楼

　　第二十章情绪风暴

　　林之孝家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将林宸独自留在了这片被精心编码的寂静里。

　　客院的门在他背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那冷意透过粗布衣衫，直刺脊骨，带来属于现实的刺痛感。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过于规整的光斑，边缘清晰得如同用尺刀裁过。空气中弥漫着恒定的檀香，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泥土的气息，每一种味道都比例精确，缺乏自然应有的微妙变化。

　　窗外的几竿翠竹，竹叶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那节奏稳定得令人心慌。

　　（认知界面被动响应…环境分析：规则力场稳定，排斥系数7.3/10。感官信息输入：模式化，缺乏随机熵。建议：避免长时间暴露于高强度规则环境，存在同化风险。）

　　林宸闭上眼，不再费力维持“林文衍”那怯懦恭顺的表象。

　　一股混合着“被困囚笼的烦躁”、“对未知任务的焦虑”以及“强烈探究欲”的情绪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勉力维持的堤坝。他不再试图“管理”它们，而是任由这股风暴在胸腔里冲撞、咆哮。

　　奇迹般地，当他放弃抵抗，纯粹去“感受”这股风暴时，周遭的一切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感知滤网开放度提升…检测到底层规则流…信息结构解析度：极低…情绪共鸣尝试中…）

　　“后台进程还真不少……”他无声地咧了咧嘴，一个属于林宸的、带着嘲弄和兴奋的念头闪过。这情绪毫无保留地映在他脸上，那瞬间亮起的眼神和微微勾起的嘴角，与这古雅静谧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自带某种“端庄”韵律的脚步声，精准地停在门外。

　　“文衍弟弟，可在屋里？”苏砚——或者说，薛宝钗——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温婉醇和，每一个音节都恰到好处，如同最精密的乐器奏响。

　　林宸心头先是一松，那股“见到盟友”的欣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漫过之前的焦躁，明明白白地写在他明亮的眼眸和放松的肩膀上。

　　他几乎是立刻拉开了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林宸的急切：“宝姐姐？快请进。”

　　苏砚迈着无可挑剔的步子走进来，月白缎裙的裙摆纹丝不动，像一段移动的月光。她的目光极快地从林宸脸上扫过，将他那没藏好的“得救”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介于“了然”与“无奈”之间的微小弧度。

　　“初来乍到，怕你短缺什么，顺路看看。”她声音温和，一边将手中一个精致的黑漆描金食盒放在房中唯一的八仙桌上，“小厨房新做的茯苓糕，味道清淡，想着你或许喜欢。”动作间，她的指尖在食盒冰凉的金属锁扣边缘，极快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 - … 摩斯码简码：SOS？或“情况紧急”？）

　　林宸的心脏猛地一缩，属于现代思维的弦瞬间绷紧。他上前一步，省去所有世家公子应有的客套虚礼，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是纯粹的林宸式直接：“宝姐姐，这府里……规矩大得有点离谱了吧？跟装了全天候监控探头似的，喘气都不自在。”

　　苏砚抬眼，眸色沉静如古井，但深处掠过一丝“你终于切身体会到了”的微光。她的声音放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京城公府，钟鸣鼎食之家，自然讲究多。规矩……本就是立给外人看的。”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是近来，多事之秋，府里上下，看似如常，实则心绪不宁。”

　　“是因为林妹妹的病？”林宸立刻接口，那幅匿名邮件中古画上，林如海穿透维度的悲怆眼神，瞬间浮现在脑海。

　　苏砚微微颔首，语气染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属于薛宝钗的忧虑：“林妹妹本就心思重，玲珑心肝，体态羸弱。近日接了南边来的家书……听闻姑父大人在扬州任上，病势沉疴，已近弥留。”她的话语在这里留下一个刻意的停顿，仿佛沉重的叹息，“她这几日更是茶饭不思，以泪洗面，老太太和宝玉轮番劝了，也只是勉强进些汤水。”

　　（关键剧情触发：“林如海病重”。关联任务线：“黛玉南下”。世界规则扰动预期中……）

　　林宸瞳孔微缩，脸上瞬间闪过的“果然如此”和“风暴将至”的表情，清晰得如同暗夜中的灯塔。他感到怀中那片焦黑的“通幽秘钥”残页，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仿佛被这段对话激活。

　　“竟是这样……”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喉结滚动了一下，“骨肉连心，血脉牵绊，难怪林妹妹如此……”

　　“是啊。”苏砚轻叹一声，那叹息声里包裹着薛宝钗的体贴，也藏着一丝苏砚式的冰冷分析：

　　“老太太虽万分不舍，心肝儿肉似的疼着，但孝道为大，人伦天性……府里几位老爷和琏二爷已议过，大势所趋。”她再次停顿，目光若有实质地落在林宸身上：

　　“眼下争的，是派哪些得力妥当的人手护送，何时动身，以及……这千里迢迢，路上的一应安排，务必周全，不能有丝毫闪失。”

　　“护送队伍……”林宸喃喃自语，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猎手发现目标的锐利光芒。这不仅是保障林黛玉的安全，更是他切入“林如海捐馆”这个核心谜团、近距离观察世界规则如何“演绎”关键剧情的绝佳机会！

　　一股混合着“兴奋”、“紧张”和“强烈使命感”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让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风风火火、却又刻意收敛了些许的脚步声。

　　秦雨薇——顶着“贾探春”身份的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石榴红绫裙像一团闯入静寂画面的火焰。她眉眼间是探春特有的英气与爽利，但眼神里

　　那份“剧情终于推进了”的锐利光芒，瞒不过知情者。

　　“宝姐姐果然在此。”秦雨薇快步走进，语速偏快，带着干事儿的利落劲儿，“我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事情算是定了。”她转向林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扫过：

　　“文衍哥哥来得正是时候。既是林家的人，于情于理，都该随行护送。只是……”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秀眉微挑，语气带着探春式的直率与些许审视：

　　“哥哥是读书人，身子骨瞧着也单薄，这千里舟车劳顿，风波险恶，可经得起折腾？”

　　这话表面是宗族姐妹的关心，实则是战友间对彼此战斗力的直接评估。

　　林宸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微微发热，那是“被质疑的不服”与“急于证明价值”的情绪在不受控制地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探春妹妹放心。我……虽是读书人，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林妹妹是我从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纵然前路艰难，我也绝无退缩之理。”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与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紧握的拳头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真实的情绪图谱。

　　苏砚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定鼎的力量：

　　“文衍弟弟有此心，便是好的。具体章程，自有琏二爷和管家们操持。我们……”

　　她目光在林宸和秦雨薇之间流转：“只需静候安排，各自……做好准备便是。”她的话语意味深长，那个“准备”，显然不止是行李上的。

　　秦雨薇会意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来时，好像看见紫鹃姐姐往这边来了，许是林姐姐有什么话要带过来。”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礼节的声音：“文衍少爷在吗？奴婢紫鹃，奉我家姑娘之命，前来拜见。”

　　屋内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风暴的核心，终于主动将触角延伸过来了。

　　林宸整理了一下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沉声道：“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紫鹃低着头走进来，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她先向苏砚和秦雨薇行了礼，然后才转向林宸，未语泪先流：

　　“文衍少爷……奴婢……奴婢替我们姑娘，谢过少爷挂念之心。”她说着，便要跪下。

　　林宸哪里受过这个，一股混合着“尴尬”、“无措”和“深切同情”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是跳起来避让，手忙脚乱地虚扶：

　　“紫鹃姐姐快别这样！折煞我了！林……林妹妹她……可还好？”他那份真切的关心和笨拙的反应，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紫鹃面前。

　　紫鹃抬起泪眼，看着林宸那毫不作伪的焦急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悲声更切：

　　“姑娘……姑娘她……接到南边噩耗，已是哭晕过去几次……药也吃不进……只说是要立刻动身回南边去……老太太、太太、宝二爷怎么劝都劝不住……”

　　她哽咽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带着清冷梅香的荷包，双手奉上：

　　“姑娘说……文衍少爷初来，本该好好招待，奈何……奈何家中陡生变故，无法亲身来见。这荷包是姑娘平日随身带的，里面装了些许宁神的香料，赠与少爷……聊表心意，也望少爷……保重自身。”

　　林宸接过那尚带着一丝体温和泪痕的荷包，指尖传来的微凉和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林黛玉的冷香，像一道电流窜过他的手臂。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征兆地淹没了他。那不是他自己的悲伤，更像是通过这个荷包，直接共鸣了林黛玉那颗濒临破碎的、程序化的“心”。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鼻尖发酸，视野模糊。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紧紧攥着那个荷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都被这纯粹而剧烈的共情冲击得七零八落。

　　（警告！遭遇高强度情感模因感染！来源：林黛玉（AHP-黛玉-001）。“青筠泪”残余能量自主激发，形成屏障！能量水平：11% → 9%！）

　　苏砚和秦雨薇都清晰地看到了林宸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情绪崩溃。苏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而秦雨薇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紫鹃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位远支的少爷反应如此之大，如此……真诚。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福：“少爷保重，奴婢……奴婢告退了。”说完，便抹着眼泪，匆匆离去。

　　紫鹃离去时带上的那扇门，仿佛将最后一点属于“林黛玉”的真切悲恸也隔绝在外。

　　屋内重新被寂静填满，只有林宸手中那个荷包散发出的冷梅幽香，固执地提醒着刚才那场情绪风暴的真实性。

　　他指节依旧因用力而泛白，荷包上精致的苏绣针脚硌着掌心。那股汹涌的、源自林黛玉程序核心的悲怆共鸣正在缓缓退潮，留下一种被掏空后的虚脱，以及一种更为冰冷的清醒。

　　泪水在他脸上留下的湿痕尚未干透，眼底却已是一片被风暴洗涤过的沉静。

　　（认知界面状态更新：“青筠泪”能量水平：9%。精神负荷：高。检测到外部情感模因残留，正在净化……净化完成。警告：频繁遭遇高强度情感冲击将加速“青筠泪”耗尽。）

　　苏砚递过来的素白绢帕依旧悬在半空，他没有接，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苏砚沉静的脸，落在秦雨薇带着未散惊容的面上。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稳：“我没事。”顿了顿，他补充道，更像是对自己说：“只是……第一次这么近‘感受’到。”

　　他松开紧握荷包的手，将那小小的、承载着过多悲伤的物件小心收入怀中，贴肉放着。那丝冰冷的梅香仿佛直接渗入了皮肤。

　　“这‘戏’，”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演得可真够投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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