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将整座城市温柔地包裹。公寓内一片静谧，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如同舞台追光，笼罩着沙发上相互依偎的两人，以及满地的空酒瓶，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激烈的情绪风暴。

　　沈澜晞维持着那个有些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陆景珩似乎真的累极了，也醉极了，睡得很沉。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她的颈窝，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痒意。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从身侧滑落，此刻正紧紧地攥着她外套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和固执。

　　沈澜晞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想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抽出来。然而，她刚刚一动，睡梦中的陆景珩便像是受到了惊扰，眉头立刻不安地蹙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委屈意味的呓语，攥着她衣角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甚至将整个手臂都环了上来，像是怕她跑掉一样。

　　“求你，别走……”他含糊地嘟囔着，声音带着睡意和未散的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澜晞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刚刚升起的那点离开的念头，被他这无意识的举动和呓语击得粉碎。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红肿未消的眼睛，微红的鼻尖，还有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唇角……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某种奇异责任感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蔓延。

　　她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离开的打算。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实在做不到。且不说他醉成这样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单是想到他醒来后，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会不会又像刚才那样崩溃……她就不忍心。

　　她小心翼翼地，用那只没有被“禁锢”的手，极其缓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生怕动作大一点就会惊醒怀里这个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的男人。

　　找到林哲的号码，她拨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林助理。”

　　“沈律师！”林哲几乎是秒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紧张，“小陆总他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沈澜晞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声音不自觉地又放柔了几分，“情况……稳定下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喝得太多，需要好好休息。你别担心了。”

　　电话那头，林哲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谢谢您，沈律师！真的太感谢您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那……沈律师，您看……今天晚上，您是就在这边住下，还是……我安排车送您回公寓？”

　　这个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沈澜晞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住下？

　　这个选项让她耳根微微发热。这意味着她要和一个男人，而且是陆景珩，共处一室，度过整个夜晚。虽然他现在睡得毫无知觉，但这依然超出了她一直以来谨守的界限和习惯。

　　回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陆景珩脸上。他似乎因为听到了她低柔的讲话声，睡得更加安稳了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甚至无意识地在她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科动物。这个依赖的小动作，让她刚刚硬起的心肠又瞬间软化。

　　她几乎能想象，如果她现在执意离开，掰开他的手，他醒来后发现她不在，那刚刚平复的情绪恐怕会再次决堤。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他那样伤心欲绝、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了。那会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而且……这公寓这么大，房间肯定不止一个。等他睡熟一点，她完全可以去客房休息。

　　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沈澜晞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不带任何暧昧色彩：

　　“我……今晚就先在这边住下吧。”她语速稍快，像是要掩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他这样……我不太放心。万一晚上有什么情况……”

　　她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又赶紧补充道，语气带着刻意的强调：“林助理，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出于对委托人的责任，毕竟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又喝了这么多酒。我睡客房就好。”

　　电话那头的林哲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岂会听不出沈澜晞话语里的欲盖弥彰和那细微的紧张？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语气依旧恭敬而专业：“我明白的，沈律师，您辛苦了，非常感谢！主卧隔壁就是客房，里面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是全新的，您可以直接使用。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沈澜晞匆匆应了一声，像是怕林哲再说出什么让她尴尬的话，赶紧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沈澜晞看着依旧紧紧环抱着自己、睡得毫无防备的陆景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晚，看来是走不了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也让他能枕得更安稳。环顾这间奢华却冷清得过分的客厅，满地的空酒瓶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之前的绝望。她很难将眼前这个脆弱得需要人呵护的男人，和那个在法庭上运筹帷幄、在商战中凌厉反击的陆家二少联系起来。

　　也许，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陆景珩将那不羁和玩世不恭当做保护色，将所有的精明和算计用于应对外界的风雨，而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这样一个渴望被理解、被接纳、害怕被抛弃的，孤独而柔软的灵魂。

　　而她，沈澜晞，一个习惯了独善其身、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女人，此刻却被迫直面这份过于沉重和真挚的感情，以及这个男人毫无保留展露在她面前的脆弱。

　　她该怎么办？

　　接受？那意味着要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要面对巨大的身份鸿沟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风雨，要挑战自己根深蒂固的对感情的不信任。

　　拒绝？可看着他此刻安然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想到他刚才那破碎的哭泣和执拗的表白，那个“不”字，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夜色深沉，怀中的男人呼吸平稳，仿佛所有的伤痛都在睡梦中被暂时抚平。而沈澜晞，却在这片静谧与狼藉中，心潮起伏，毫无睡意。

　　未来，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浓雾，看不清方向。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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