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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将至
马车绕着小路前行,一个时辰后,才入了下唐郡。
下唐郡是药家东方氏的驻地,也是牡丹的故乡,她每年回去一次,祭奠她早已离世的家人。
往年多是牡丹一人,今年多了阎吹雪相伴。
下唐郡分三六九等,阶级最是明确,城池在当初修建时分出了内外城,住在外城的是贫苦百姓,住在内城的是高门大户。
明明是一座城池,内城与外城,却像两个割裂的世界,贫苦者衣食不足一日之需;富足者钟鸣鼎食珠玉满身,指缝里露出来的零碎财富,都能供贫苦之家半年之用。
可偏偏啊,最富贵的东方氏自诩爱民,却看不起平民,多么可笑呢?
马车到了地方停下,牡丹和阎吹雪下了车。
外城都是些低矮、残破的房屋,缺屋顶砖瓦的、缺抗风之门的……房屋墙上多是裂缝,灰调的砖上爬满了青苔、杂草,行走的路也是坑坑洼洼,泥巴夹着雪,连雪也染上泥土的黄,看着十分肮脏,还留着几道显眼的车轱辘碾过的痕迹。
阎吹雪见此景,克制不住吸了口气,她想不到这竟是牡丹长大的地方。
牡丹的话有几分感慨:“真是好久不见。”还同从前一模一样。
那份感慨含着的是苦涩和心酸。
牡丹并没有沉湎在个人情绪中,转头对阎吹雪说道:“走吧。”
两人先是去外城的一家丧葬店中买了纸钱,然后去了沟通内外城的淇水河边。
关于牡丹的过往,无忧阁中人有过些许猜测,却并不明晰,唯一了解得多些的,便只有连青。
牡丹拎着那竹片编制的篮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与那河水几乎平齐的地方,缓缓蹲下身,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纸钱、火折子还有些供果。
天早已暗下来,周围并没有什么来往的人,牡丹用火折子点燃了纸钱,昏黄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眼角发红,微微苍白。
她的手轻微颤抖着,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阎吹雪快步靠近牡丹,步伐凌厉,真正靠近时,那些锋芒却又瞬间收敛起,她轻轻地握住牡丹的手,是从前不曾显露的温柔,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无忧阁中,很多人都知晓我曾经是一个琴伎……”牡丹的声音哽咽,无端无由让人心中发涩。
阎吹雪不知她为何突然谈起昨日,只凝神静静听着。
“我家住在外城,家中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十岁那年,弟弟病重,为了买药,父母将我卖给了内城乐坊的坊主。
“开始时做的是杂工,后来偷偷弹了琵琶,被坊主撞见了,她觉得我有几分天赋,托了个人教我,我开始学弹琵琶。
“我学得很快,得了坊主的赞赏,她许诺我每两个月与父母见一面,一直持续了五年,后来有一天,父母欣喜地对我说,弟弟被东方氏选中了,入内城做药童,可以跟在医师身边学医,往后还可以独立行医。
“我当时很高兴。
“待在下唐郡的外城永远是没有出路的,我替我的幼弟高兴。”
纸钱在跳动的火焰中燃烧殆尽,周围的世界重回黯淡,两行清泪才从牡丹脸上滑落。
看得不清楚,阎吹雪似有所感,抬起手,轻轻擦过牡丹的脸庞,恰到好处的,将那两行泪拂去。
“可是一年后,我弟弟死了……被破草席一卷,扔进了乱葬岗里,是被敛尸财的乞丐发现的。”
泪水夺眶而出,牡丹的身体颤抖着,急切的呼吸声显示着她此刻的愤恨。
“他的遗体嘴唇发黑,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身上还有多处针孔、淤青。
“当时外城好多户人家都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打听,原来他们的孩子都曾被选去做药童。
“我父亲上门求个解释,被东方氏大公子,如今的东方氏家主,以挑衅闹事之名,打断了腿。
“我向坊主借了笔钱,预备给父亲买药,可惜药还没送到……”
“那年冬天真的很冷。
“我的父亲就死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里,母亲死在了冬末,连春天都不曾等到。”
阎吹雪单膝跪地,扶着牡丹的身体,心中大恸,却不知如何宣泄。
东方药家,悬壶济世,背地里却做着拿活人做试验的事情。
偏偏世人奉他们为尊,敬仰、膜拜……这是多么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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