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缝

　　陈守彦在研究所的储物柜里，始终留着一个铁皮盒子。盒子是余渐高中时用的，印着粉白的樱花图案，边角被磨得有些发亮，里面装着的，全是草莓味的糖果——有当年余渐常塞给他的那种星星包装糖，也有他后来在各地甜品店搜罗的草莓硬糖、软糖、奶糖，满满当当的，像藏了一盒子春天。

　　这天加班到深夜，同事们都走光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屏幕的冷光。陈守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铁皮盒，打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草莓香。他捏起一颗星星包装的糖，糖纸在指尖发出轻微的响声，让他想起高中时的晚自习——余渐总趁老师不注意，从笔袋里摸出一颗糖，悄悄放在他的物理课本上，糖纸反射的光，在昏暗的教室里像颗小小的星星。

　　“陈守彦，做题累了吧？吃颗糖甜一甜，就有动力啦！”她当时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怕被发现的慌张，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他，像在等他的反应。

　　那时候他总觉得，余渐的眼睛比糖还甜。

　　他拆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和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打开电脑里的文件夹，里面存着这些年收集的樱花照片——A大的早樱、植物园的晚樱、海滨市的染井吉野樱，每张照片下面都有一行小字，是他写给余渐的话：“2020年3月，A大的樱花开了，比去年早了三天”“2021年4月，植物园的樱花雨很好看，像你说的‘会落在头发上的春天’”。

　　最新一张照片是上周拍的，研究所楼下的樱花树开得正盛，他站在树下，手里举着一颗草莓糖，照片下面写着：“2024年3月，楼下的樱花开了，我带了草莓糖，你看到了吗？”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余渐妈妈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他接起时，屏幕里先出现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草莓汤圆，阿姨笑着把镜头转过来：“守彦，今天煮了草莓汤圆，想起你爱吃甜的，就想跟你说一声。渐渐以前总说，等她学会煮汤圆，要煮给你吃呢。”

　　陈守彦看着屏幕里的汤圆，眼眶微微发热：“阿姨，您也多吃点，注意身体。”

　　“放心吧，我好着呢。”阿姨顿了顿，又说，“昨天整理渐渐的旧物，翻出她高中的日记本，里面写了好多关于你的事，说你讲题特别有耐心，说你会帮她挡开人群，还说……说想和你一起吃遍所有草莓味的东西。”

　　挂了电话，陈守彦握着手机，站在窗边。外面的月光很亮，洒在楼下的樱花树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他想起余渐说过的“草莓味的约定”——她说等高考结束，要和他一起吃草莓蛋糕、草莓冰淇淋、草莓汤圆，要把所有甜的东西都尝一遍。现在他替她尝了，每一种都记在心里，像替她把没完成的约定，一点一点补回来。

　　周末的时候，陈守彦去了高中时常去的那家甜品店。老板娘还记得他，笑着问：“小伙子，好久没来了，还是要草莓慕斯吗？”

　　“嗯，再来一份草莓奶冻。”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曾是他和余渐常坐的地方，窗外的香樟树长得比当年更高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桌面上，和记忆里的光影重合。

　　老板娘端来甜品时，递给他一颗包装特别的草莓糖：“这是新出的口味，加了樱花酱，你尝尝，说不定你女朋友会喜欢。”

　　陈守彦接过糖，指尖触到糖纸时，忽然想起余渐当年递给他糖的样子。他把糖放进铁皮盒里，轻声说：“她会喜欢的。”

　　离开甜品店，他去了植物园。晚樱已经谢了，枝头长出了嫩绿的叶子，湖边的天鹅依旧悠闲地游着。他沿着当年和余渐走的路慢慢走，在那棵大樱花树下，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给妈妈递草莓糖：“妈妈，吃颗糖，甜一甜就不累啦！”

　　小女孩的声音很软，像极了当年的余渐。陈守彦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从铁皮盒里拿出一颗星星糖，放在树下的石台上，像在给当年的余渐留了一颗。

　　回去的路上，他给余渐的手机号发了一条消息，附了甜品店和植物园的照片：“余渐，今天去了我们常去的甜品店，老板娘还记得我，还送了我一颗樱花草莓糖。植物园的樱花开完了，长出了新叶子，湖边的天鹅很好，我替你看了，也替你吃了草莓慕斯，很甜，和你说的一样。”

　　他知道这条消息永远不会有回复，但他还是坚持发，像在和她分享日常，像她从未离开。铁皮盒里的糖越来越多，每一颗都藏着一个小小的回忆，每一颗都在替他说“我还记得”——记得草莓味的约定，记得十七岁的心动，记得那个把甜和喜欢都藏在细节里的女孩。

　　后来每年春天，陈守彦都会带着铁皮盒去一次植物园，在樱花树下放一颗草莓糖。他想，等铁皮盒装满了，他就把所有的糖纸都整理好，做成一本册子，像一本甜甜的纪念册，里面藏着他和余渐的故事，藏着那些没说尽的话，藏着一个永远不会过期的、草莓味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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