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好像过电影那般，某些片段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很多年前发生的事，包括在美国，包括秦怀明，也包括上大学的时候无意间经历的那段最不光彩的日子。

　　父亲的话到现在还记得，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冯穆，你说我当初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我不否认。那你呢？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我和我哥哥把罪全认了！”文今再也忍无可忍，大不了搭上一条命，也不想让这噩梦困扰她一辈子。

　　“你有什么资格，权力，跟我讨价还价。”冯穆翘着二郎腿，面对司谈声坐在他们家的沙发对面，语气很平静，对这些人根本不屑一顾，“当初的路是你选的，事情也不是我逼着你干的，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这其中的风险，当初你们也认了啊。怎么，就因为有个儿子就变卦了？这在我这儿可不能同意呀。”

　　文今带着哭腔，她也曾想过带着一家人搬家脱离苦海，但冯穆早就在她身上插了一双眼睛。

　　“冯穆，我求你……”她蹲下身，突然间泣不成声，“我去自首，我去，可是小榆他，他从小身体不好，他真的不能跟你走……”

　　冯穆戏谑地看向对面父子俩，席枢榆再没了之前的戾气，端正坐在文今对面，反倒像他犯了什么大错，眼神像只受伤的野狗，落寞无助。

　　“怎么，你儿子是你儿子，那格怜，就不算个人了是吧。你去不去自首跟我没关系，但是你儿子，你护不着。”

　　冯穆犀利的语峰让人不觉倒抽一口凉气。眼角下的疤在凶恶的皮囊中暴露无遗，看得人直竖汗毛。

　　他并不意外地观察到，那边一直闭着眼睛未想参与其中的司谈声，抓着扶手的胳膊触电似地抖动了下。

　　他的笑容更加阴狠。

　　“冯穆。”司谈声小心翼翼地接了话，“我知道你做这些的缘由是因为格怜的死，但我……我们也是受害者。”

　　“哦？”这就让冯穆好奇了，他直起身子认真问道，“那司先生倒是说说，你们怎么是受害者了？你这老婆当时和她哥一起卖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是受害者了？卖了孩子拿了钱，让她过了那么些年的潇洒日子，还让格怜替她背了条命，说散就散啦？我又不让你儿子偿命，就让他替我去美国干干苦力，够给面子了吧，要死要活的干什么呢？”

　　“可是当时是文伊央自己逃出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村民抓了格怜，她的死跟我儿子没关系啊！”文今发疯般咆哮道，被人揭伤疤的痛感蔓延遍全身，“我这些年也一直想能不能补偿你，我日盼夜盼我哥能回来帮帮我。哪怕，哪怕我把命给你，你别把小榆带走啊……谈声，谈声你倒是说句话！”

　　“行了。”冯穆越看她的样子越恶心，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浪费时间。

　　他一个眼神，周围的黑衣人便靠近席枢榆，气氛瞬间恐慌起来。

　　“冯总，冯总……”在文今的哭声中，司谈声也无奈央求，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这些人带走，“小榆才十八岁，他年纪太小了，要不您把我带走吧，带到哪都无所谓，任凭处置，行么。”

　　他的声音透着惊恐，额头上也冒了一层冷汗，却只想让冯穆发笑。

　　“你？”冯穆依然很是轻蔑，“我需要做的‘苦力活’，你这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可做不来。哈哈哈哈。”

　　“冯穆！”

　　他话里有话，让司谈声感到阵阵羞辱。

　　“我等你儿子到十八岁等的很不容易，你可别让我失望。”冯穆将眸子落在席枢榆身上。

　　他果然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任凭别人如何争夺，他仿佛置身世外，一副从容就死的表情。他越这样，越能让冯穆提起兴趣。

　　“妈，您别哭了，我跟他去就是了。”

　　轻柔的声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回荡，让他们绝望。

　　“小榆！你个傻孩子！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你认真什么！”文今最害怕先听到儿子妥协。

　　“小榆你回屋，这些事情跟你没关系，爸爸妈妈来处理。”

　　“你们要是能处理，还用得着来来回回拖这么些年？他不就是让我跟他走就还咱们清净么，那我去就是了，谁让我是你儿子呢。”

　　他的眼睛毫无生气，低头看向落魄的文今，他终于明白原来再善良的人，也躲不过这么多是是非非。

　　席枢榆这番话无疑又在文今心上戳了一刀。

　　“小榆，你听话，你回屋，你妈怎么会让你走呢？”

　　“你们争来争去，人家也只当看戏一样笑话你们，何必呢。”

　　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冯穆眼珠一转，想到门外明明有人把守，却瞬间明白了用意。

　　“皑皑……你，你怎么回来了！”

　　司谈声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司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呆滞地站在门外，眼睛很红。

　　他抱着激动的心情回来，却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的局面。

　　本来好好在重庆待着，可前几天他突然想到文今的生日要到了。半年前司谈声就许诺全家人，在文今生日那天司皑要从学校回来，全家人出去吃大餐，正好缓和一下向来僵持的家庭关系。

　　这些话司皑统统记在心里，也买好了礼物，想着母亲生日突然回家给她一个惊喜。

　　可当初的话好像没人记得，文今的生日好像连她自己都忘了。

　　他满心欢喜地回家，走到院子前却发现有两个黑衣人站在门口，他疑惑地走进去。

　　黑衣人想要阻止他，陆絮却摆摆手，以示可以不去理会。

　　再大的好事也不抵这一桩坏事，司皑听闻这一派荒谬的谈话，突然能联系起来冯穆隔三差五骚扰家人的原因。

　　他有时感到很疲惫，这个东拼西凑的家，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一些呢？

　　所有人屏息无言，司皑看文今的眼神都变了。

　　“我在这个家……也算个长子吧。枢榆身体不好，我们是一家人，我承担是应该的，我跟你走。”

　　“皑皑！”司谈声最后的防线也崩塌了。

　　这还是司皑第一次看见父亲满眼是泪，痛苦祈求的模样。

　　“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哈哈，你小子倒挺机灵。”冯穆的表情看起来对他很满意。

　　“不过冯总，还有件事。”他闭紧了眼睛，强迫自己问出口，“你得告诉我，刚文今嘴里的那个‘文伊央’……她后来逃去哪了。”

　　结果不用多想，司皑得到了一直想知晓却让他痛不欲生的答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极力反对他和古亦然在一起，终于明白当初上高中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认为的一点小误会，而怪他那么久。

　　由此后来，古亦然妈妈的去世他似乎能预料得到，却没办法阻止。

　　这些恩恩怨怨，他怎么还给她呢？

　　所以在美国那几年，好像确实过得很痛苦，他也有想过一了百了。可是又怕，怕那个家永无安宁，也怕不能等到真相来临的时候，还她一个公道。

　　错了就是错了，包庇就是包庇，他逃不掉，文今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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