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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谈(三):世界缺少伏黑惠
1.
百穗姐姐坐在草坪上。
夕阳的光很温柔,她的头发半扎着,扎着的部分像个花苞,散着的地方则像柔顺的海藻,都渡了一层金光,被风一吹就向另一侧飘过去,在空中却好像在海中。
她穿着柔顺的黑色长裙,款式简洁优雅的白上衣。一双素白的手托着脸,用一双乌黑的笑眼望着我……望着我们。
她在看什么呢?
她在看胖达前辈吗?她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胖达前辈了。
“小胖达以前只有这么——小,窝在我的怀里,超级暖和!”她曾经笑着在手里比画,我猜测那大小不会超过一只考拉——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在看狗卷前辈吗?用咒言祓除咒灵确实是件惊奇的事。
“小棘,你要不要试着朝我说句话?”她曾经好奇地观察狗卷前辈嘴角上的咒纹,用指腹轻轻触碰那黑色的圆圈和圆点,又被五条先生拉回怀中。
还是说她在看乙骨前辈呢?乙骨前辈一入学就是特级术师了,这真是令人羡慕。
“忧太,不要心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她路过乙骨前辈的身边的时候总是会轻拍他的后背,随后乙骨前辈就会受惊地改变畏缩的样子,挺直腰板。
她在看着我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
我希望不是这样。
如果她是在看着我的话,我会令她失望的。
或许她是在看真希前辈吧?前辈的体术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厉害的。
“小真希,只有你一个女孩子也无需感到寂寞哦!还有我在呐!”她曾经把很珍贵的咒具像送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送给真希前辈,随后挽起前辈的手,在男孩子玩成一团的时候成为真希前辈的玩伴。
说起真希前辈,她现在就在我的身前。
面前的木棍一次又一次地朝我突袭而来,快得我几乎要看不清。这已经超过了我的反应速度,我不过是下意识地反抗着这道残影,大脑却依旧在神游——
百穗姐姐到底在看什么?
“唰”一声,那根木棍终于打到我的后颈上,如风卷残云,并不十分用力,却足够明晰地昭示了我们的输赢。
“嗨——我赢了。”真希前辈把她的长棍竖在地上,做了一个完美的收势。
我脱力地坐在地上,将手里的两柄木棍放下,低下头,我举起两只手,叹出一口气。
然而我这投降的举动并没有被放过,头顶又挨了一下打。
“惠,你在想什么呢?战斗中是可以走神的吗?”真希前辈这样说,我抬头,正好与俯视我的她对视。
“……对不起。”我爬起来。
“嘛……算了,下次注意就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一起去?”
我看到百穗姐姐站起来了。她拍拍裙子上沾着的草叶,沉重的矿泉水随着她的动作飘在空中,轻得像一片羽毛。
真厉害。
“大家真是辛苦了。”她一边笑着说,一边把矿泉水递给我们。“小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行。”我说。老实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但语速快得令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今晚和前辈们一起吃饭。”我紧急地为自己找补,她却并不生气。
“是这样啊。”她点点头,突然伸手,把我衣领上沾着的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拿掉,又再次放飞,那点白绒毛就很快地飘走了。
“记得去擦擦脸,这里,沾到灰了。”她笑着在自己的侧脸轻点一下,转身离开了。
2.
我知道百穗姐姐要去哪里。
不管五条先生在哪里,百穗姐姐都会去找他。许多时候他们都是一起出门的,五条先生工作,她就坐在一边,看书、做手工、或者只是望着他的身影。五条先生工作完了,他们就一起去吃饭,去逛街,去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聊天。
但并不是每一天她都会跟着他,有的时候五条先生或者辅助监督忙得分不开身,就把自己的课交给她,让她来教——我真觉得应该把所有的课都交给百穗姐姐。
我听过她的几节课,不论是讲通识课,还是讲咒术理论,她都比学校里的任何一名老师讲得好多了,数学、国文、英语……她没有哪一门是不会的。并且不管学生多么不开窍,她都极有耐心,也极细致。
还有的时候她会出现在医务室,在硝子小姐的身边帮忙,那一般是出现了重伤员的时候。
她平常总是备下许多符咒,我们人人都有,在咒灵到来的时候,这张薄薄的纸便能救我们一命,因此术师们受重伤的情况比以前少多了。
虽说有这样那样的情况,可她今天没有在五条先生身边却并不是以上这些,而是因为另一个最常见的情况——她的身体不舒服。
从我再见到她起,她的身体就不太好。
她的脸总是白得像纸,很嗜睡,手一阵阵的发抖。她随身带着手帕,咳嗽不停,我总能在她身上闻到药味和血腥味,也总能看到家入小姐出入她的宿舍。
两年过去她已经好多了,却依然弱不经风,时常生病,令人揪心。
她上午的时候还在发烧,不过现在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好多了,才想要去找五条先生。
我才想起五条先生今天出差的地方很远,而她为我摘掉蒲公英的时候指尖碰到了我的脖子。
是冰凉的。
「我该和她一起去的。」
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和前辈们一起坐在了餐厅里,我沉默着吃喝,看着他们快乐,在深夜回到高专。
明年我才十五岁,可现在我就已经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一间房间。
“并不是说小惠就一定要来当咒术师,只是总该体验过再做选择比较好。”将我领进高专的时候,百穗姐姐那么说。
“想在这里住的时候就在这里住,不想在这里住也可以回盘星教,总之,这间房间已经是你的了。”
我不想回盘星教。
菜菜子和美美子入学了京都高专,她们似乎交到了新朋友,偶尔回盘星教,脸上全是令人羡慕的笑脸。
津美纪升了高中,夏油先生把她推荐到了一所很有名的女校,她便在那里住下了。
所以我现在选择住在这里。
天花板上安装着圆形的灯,即使我已经关了它,它依然出于余温而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但我之后难道也要住在这里?」
躺在单人床上,望着那微弱的光芒,我忍不住想。
3.
我第一次祓除咒灵是在两年前。那个咒灵长什么样子,拥有什么样的术式,我在祓除它时又遭遇了五条先生怎样的为难,我都记不太清了。
我唯一记得的是百穗姐姐。那时候她与我们刚相认不久,还是初秋,她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外套,又带着围巾和帽子,下半张脸被遮着,只露出一双眼睛,似乎一点点微风就能将她的灵魂吹走。
她倚在五条先生的怀里,与他挽着手,贴得很紧,说话声音很轻,似乎是要与他窃窃私语。
但我还是听清了一句话。
“小惠第一次独立祓除咒灵,我当然想要来看看。”
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从她乌黑的大眼睛里看出了显而易见的愉悦与期望。
可是你根本不必期望我的,我想。
第二天我又在学校里碰到了百穗姐姐,她安然无恙,脸上带笑,与五条先生牵着手,正要出门。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算我不和她一起去,她也不会出事。
即使她虚弱至此,也比我这种没天赋的半吊子要强太多了。
“小惠,要去上课吗?来,今天顺路,我们送你。”她朝我挥挥手,把我拉到身边,又塞进车里。
车程并不长,大概只过了二十分钟,我们就已经接近学校。
“喏。”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便当盒递给我。
“啊,今天有超~好吃的炸鳕鱼哦!”五条先生从副驾驶上回过头来笑着说。
学校是有供餐的,可她还是常常给我做便当。味道很好,营养充足,就是有的时候太多了,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她身边的男同学都长了很高的个子。
“谢谢。”我朝她一笑,把那份很有分量的便当小心地平放进书包。
“下午有空的话我就来接你,没空就让伊地知先生来。”
她揉揉我的头,笑望着我下车,我没有回头,径直去往学校。
学校的课程并不困难,我上课,做作业,上自习……
我并不参加社团。
并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东西,只是社团里没有我喜欢的活动而已。
当我这样解释的时候,百穗姐姐只是点点头表示理解,五条先生则眨了眨眼睛,狡猾地向我提出建议。
“嘛……不参加社团也没什么。不过那样的话放学时间还早呢。这样吧,回来之后和高专的前辈们一起‘玩’好不好?”
因此我才常常在放学后参与到高专前辈的训练中。
前辈们的训练是相当辛苦的,他们每一天都在练习,与我这种人不同。即使让我想象一年后的自己,我也无法想象自己能变得和前辈们一样强。
可即使是这么强的前辈们,即使有百穗姐姐的符咒在,他们也无法阻止有人受伤,有人死去,有人无法被拯救。
宣布任务失败,受害者已经死去的时候,前辈们的脸色都算不上好。
“这并不是需要你们感到抱歉的事。”百穗姐姐摇摇头。“有没有受伤?”
“没有。”
她松了口气,递给他们湿毛巾,又拿出小木梳走到真希前辈身后,在她擦去手脸上的灰尘的时候为她梳顺糟乱的头发,重新帮她把马尾扎好。
扎好马尾,她脸上带着微笑安抚他们,将他们送上回程的车,又来拉我的手,想要将我也塞进车。
“我想看看。”我说。
“好啊,不过如果吓得想吐的话我可不会扶着你走哦?”五条先生很快地答应了我,百穗姐姐则只是沉默着牵起我的手。
4.
一具尸体躺在角落。
这对我来说并不十分可怕,我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
我第一次看到尸体是在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百穗姐姐让我走出结界,让我告诉父亲——“杀死所有改造人。”
于是变得奇形怪状的尸体就在父亲的刀下不断出现。父亲走过,那些身体的各部分便随着刀的方向飞扬或落下,鲜血沾染到父亲的刀上、衣服上、手上、脸上,像下了一场红雨,又像是盛开了许多花。
结界破裂,百穗姐姐燃烧起来,被父亲抱在怀中,又被五条先生熄灭了火焰。
那年我大概四五岁。
这具尸体的头部已经被咒灵毁去了,只有脖子以下的部分还留存着,四散在各处。他死去不久,地上的血还是红褐色的,并没有完全发黑。
我们在那里默哀了三分钟,之后辅助监督便走上前来处理尸体。
“惠,如果今天你遇到这件事,津美纪躺在了这里,你要怎么办?”看着他们忙碌着捡拾尸体,收拾血迹,百穗姐姐突然轻声问。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说。
“咦——惠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啊?”五条先生说。
“为什么?”百穗姐姐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有些困惑。
在那之前,还有我……和我的魔虚罗在。
我可能会输,但魔虚罗不会。
所以,比起想象津美纪的死去,我更常想象的是自己的死去。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在发出恶臭之前成为一捧尘土,这都比津美纪因我而死要好接受得多。
我沉默着,她则歪歪头,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表情里的温度降了些。
“为什么?小惠,告诉我理由。”
“我想您大概知道。”我说。
她与五条先生突然对视一眼,松开与我相牵的手,她的手抚到我的脸上,用一股轻柔却不可被拒绝的力量把我的脸抬起来,与我对视。
“可魔虚罗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她语重心长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它已经足够应付绝大部分的危险了。”我说。
“绝大部分?”她笑了,但笑得毫无温度,像是被我气笑了。
“惠,你只有一次机会向它求救,而且你也会死。”她耐着性子向我解释。
“我明白。”
所以我会珍惜,在我实在无法保护津美纪的时候再使用。
她似乎立刻就想要说出什么话,可出于我不知道的理由,她又艰难地忍住了。憋了一口气,她的脸变得微微发红,语气坚定。
“……惠,在你有能力掌控它之前都不要用。你觉得正确的选择或许在津美纪的眼里刚好是错误的,你的做法最后只会害了她。”
她很少用这样命令式的语气与我说话,我能听出她大概相当生气。可即使这样,我想我依旧做不到。
我既做不到掌控魔虚罗,也做不到看着津美纪在我眼前死去,可看着百穗姐姐忧郁中又带着祈求的眼睛,我同样做不到再说出拒绝她的话。
“……好。”我只好点点头,撒下一个谎。
5.
日子还是那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国一、国二、国三……我很快就到了即将毕业的年纪。
班上的同学开始减少参加社团的频率,准备入学考试,开始频繁地交流彼此的志愿,我们也参加了好几次志愿说明会。
“伏黑,你的志愿是什么?”在又一次积极热闹的讨论中,似乎是一时兴起,也似乎是不想让我觉得自己被孤立了,班上的一名男同学突然这么问我。
“……还没想好。”我只能这么说。
“诶……那可要抓紧,听说好几所学校都已经开始收取志愿表了。”
我点点头,把志愿表塞进书包,带回家,并没有给任何人看。
五条先生毫无疑问想让我成为咒术师,可有百穗姐姐在,他便并不直接提起这件事。
“惠,只要你的决定不会令自己后悔就好。”他说。
可我并不知道什么决定才不会令我后悔。
读普通高中,然后再去考大学?这不坏,但是,我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护好津美纪吗?
还是说来高专,成为一名咒术师呢?那样我想我会进步得快些,可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一名咒术师。而且……我并不想被百穗姐姐赋予那样高的期待。
掌控魔虚罗什么的,追上五条先生什么的,这些本来就不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
五条先生很强,百穗姐姐很强,夏油先生很强,高专的前辈们全都很强,他们比我要有潜力得多,可百穗姐姐偏偏如此期待我,这几乎令我感到困惑。
我不在乎其他任何人对我的期待,撇清那些念头对我来说也并无压力,可是只有百穗姐姐不一样。
当我每一次想着拒绝她的时候,我都会回想起在禅院家的那一天,她是如何拯救了真希和真依前辈,如何保护了我和津美纪,又如何把禅院直哉给揍成了一条狗。
那个时候我明明是很想成为她的,可现在我却无法想象这件事。我与她的区别大概比玉犬和人的区别还要大。
日光逐渐变得温暖,我日日夜夜思索着这个缠人的问题,一次又一次背上书包,坐上车,吃着她为我做的便当,感受着所剩不多的初中时光的流逝。
便当很好吃,可我却逐渐觉得难以下咽。我吃下的不只是肉和菜,而是她的殷殷期望。这些期望一次次顺着我的喉咙下落,又变成乌黑的蛆虫啃噬着我。
终于有一天,我毫无预兆地跑到卫生间把午饭吐了个干净。
红的肉,绿的蔬菜,糊在一起的米,半消化的粘液……我并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于是有些失望地冲掉了它们。
那天下午放学,我走进高专的结界,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回到自己的宿舍,也没有去训练场找前辈们,而是走向平常我从来不走的一条路,在那里逗留。
我知道百穗姐姐和五条先生今天晚上才会回来,而另一个人再过半个小时就会经过那里。
6.
我和禅院直哉打了一架。
我并没有说很多话,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激怒了他,他还在服刑,可很快挣脱了辅助监督的管制,忍着那个颈圈给他带来的疼痛,上来就给了我一拳。
我试着反抗,试着找出他的破绽,可我也没想着一定要赢过他,或者说,或许我的心底也并不觉得自己能赢过他。总之,我很快就泄了气,被打得连连后退,眼冒金星。
最终我们两个人被路过的宇佐美老师拉开,我们都变得鼻青脸肿,我落于下风,样子大概比他还要凄惨些。他骂了我两句,锁链重新回到辅助监督手中,他便愤愤离去了。
宇佐美老师叹了口气,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和他打架。“走吧,去医务室看看。”他要将胳膊搭上我的肩,我则向后退了一步。
“不了,没什么大事,不用麻烦家入小姐了。”我逃也似的转身离开,回到宿舍,把粘了灰尘和鼻血的衣服脱下来扔进洗衣机,又洗了个冷水澡。
当天晚上我正常地吃饭,写作业,睡觉,在我睡前他们都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才见到百穗姐姐。今天周末,不用上学,她是来请我去她那里吃早饭的。
“早上好……这是怎么了?”她原本很高兴地朝我打招呼,现在皱着眉轻摸上我的脸,给我带来一点刺痛。
我想她不至于看不出禅院直哉的残秽,还是心怀期待地说:“和禅院直哉打架了。”
按照以前的经验,我想她现在该把我拉到家入小姐的医务室,或者她该问我为什么要打架,又或者,她该问我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这样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和她说,我打不过禅院直哉。
我比你差远了。
我没办法像你期待的那么好。
“是这样啊……”她看了一会儿我的脸,又把我的胳膊拉起来四处看了看。“还有哪儿受伤了?”
她这么问,却没等我说,沉默着牵起我的手,并没有去往医务室,径直将我拉进她和五条先生的宿舍。
我和坐在桌边吃早餐的五条先生面面相觑。
他没穿外套,白色的头发微微翘起。嘴里塞着三明治,他看着我肿起的眼睛咧着嘴笑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继续吃他的饭。
百穗姐姐让我坐在椅子上,她垂着眼睛,专注而娴熟地为我上药。
“记得不要碰水。这两天不要去训练了,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换药,好吗?”最后她这么说,将一份早餐递给我。
我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带我去找家入小姐,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问我和禅院直哉打架的原因,她甚至连一个失望的表情都没有,这导致我的计划落败,只能十足失落地走出她的宿舍。
五条先生在我上药的这段时间吃好饭,收拾好自己,监督百穗姐姐吃了药,再来一个早安吻,最后跟在我脚后出门。
“惠,”他急着出门工作,却还是叫我一声,于是我只好端着早餐,尽力跟上他速度不算慢的脚步。
“怎么?”我问他。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百穗说?”
“……”我沉默着拧起眉。
当然。
可她不问我,我又怎么能有机会直接说呢?
“要不你自己去说,要是觉得说不出口,那就给她发个消息什么的,或者你跟我说,我帮你转达她也可以。总之,不许用这个说。”他捏起我受伤的脸,使那里传来尖锐的刺痛。
“不过说不说都是你的自由,你也可以不说。但你如果用这种方式说的话,百穗她会很受伤,所以,不要做这种伤害她的事。”他松开手,平淡地望了我一眼。
我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
他摆摆手,也不再为我放慢脚步,很快就与我拉开距离,上车离去。
7.
最终我还是把志愿表递给她看了。
并不是直接给她的。我先写了一封信,然后又把志愿表和这封信一起塞进信封里,在某一天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把信封塞进他们的宿舍。
这并不是件坏事,但也实在要避着些人,我观察了许久才走过去,迅速地、着急地把那个信封从门缝一塞,又若无其事地慢慢走回宿舍。
那一天我都在惴惴不安,直到晚上我听着他们走进宿舍,又过了许久,百穗姐姐来敲我的门,问我吃晚饭了没有,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语气一如往常。
于是我也很快地回应他们,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一起去吃天妇罗。
店面小得惊人,能够容纳我们三人的卡座在这个时间早就人满为患,我们便在吧台并肩坐下。
椅子很高,五条先生的脚能够直接踩在地面上,我和百穗姐姐的脚则悬在半空中。位置又很小,我们三个几乎要挤在一起,像三块放在一个圆碟子里的年糕。
“实在抱歉,今天忘记预订了,先来点鱿鱼?”百穗姐姐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腌鱿鱼和白萝卜丁拿到我的手边。
“不过没有预订也能吃到还是蛮幸运的。”五条先生很高兴地从桌洞里抽出菜单,给自己点了一份套餐,又加了两样,还要了果汁,随后又帮百穗姐姐点了一份套餐,这才将菜单递给我。
我也随便点了些什么,因为不想与他们对视,我便一直盯着大将,看他将一条条的茄子、虾、蘑菇,还有别的什么食材飞快地裹好面衣,扔进面前的大锅里,又飞快地把一些已经到了火候的炸物从里面捞出来,对照小票一份份摆到顾客面前。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当天妇罗店的一名大将或许也不错,总之一定比当咒术师要好多了。
这里并不是什么高雅的餐厅,周围环境嘈杂,有不少下了班的社畜在这里吃饭喝酒,于是五条先生也提高了声音和百穗姐姐说话。
百穗姐姐倒不太说什么,她本来就话少,只是听着五条先生说——反正五条先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一边听着,一边慢悠悠地吃白萝卜和腌鱿鱼,偶尔也应和他两句,然后来问我饿不饿。
我摇摇头,想着摸出手机看一会儿电子书,但总觉得那样百穗姐姐或许不会太高兴,于是又作罢,继续看着大将。
我想她大概在吃晚饭之前都不会和我说起那封信了。
在我真的感觉到饿之前,大将终于开始陆续把天妇罗放到我们面前的盘子里。
我们吃饭。
她果然什么也没说。
我们吃饱喝足,走出那家小小的店,走上一条漫步道,月色很好,紫藤花开满了,我们三个慢悠悠地散步,我想她大概要说了。
可她还是没说。
直到我们回到宿舍,互相道过晚安,她摸了摸我的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朦胧着去洗漱,才发现地板上多了什么东西。
一个带着暗纹的信封,贴了蕾丝边和一朵干花,又用火漆印章封住边。
我在那一瞬间清醒了,捡起那个信封,我把它塞进书包。我正常地洗漱、穿衣,吃早餐,然后去上学,一上午心不在焉。
直到午餐时间,我带着便当走出去,才找了个安静的树荫下坐下,把信封小心地打开,拿出里面带着香气的纸。
8.
“亲爱的惠:
惠,这是你第一次给姐姐写信,姐姐好幸福,幸福到今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被悟吐槽说我很吵了呢。
惠想要和姐姐说的话,惠没有说出口的话,姐姐都明白了。”
信纸上写了很多,可我只看了这两行就把纸合上,心里突突直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往下看。
我想我给她写的信并不是一封会让人感到喜悦的信,那封信里写了许多我的……想法,或者说……抱怨。
可她说她很幸福,只是因为我的一封信。
又过了十分钟,我才把信纸展开。
“姐姐一直觉得很抱歉,在你小的时候让你陷入危险。那个时候你还那么那么小,却要因为姐姐而经历那么恐怖的事,这实在是姐姐的错。不仅是这件事,还有更多的事。是因为姐姐太弱了,惠的爸爸才受伤的,也是因为姐姐太弱了,惠才需要和津美纪一直颠沛流离地长大……
对不起,小惠。虽然主观上姐姐也想要你顺遂、平安,想看你幸福地笑,可事实上我总是比自己需要的弱了很多,导致了很多并不美好的后果,以至于我常常心有不安。
所以,姐姐能够理解你的心。
‘想要自己像想象中一样强大’是我们人人都想要做到的事,想要保护他人,想要维护自尊……但正因为是想象,我们心中的标杆总是会比自己高一些。
姐姐的标杆是五条悟。不管是咒术上还是为人上,姐姐都把他当作我的榜样。惠的标杆又是谁呢?姐姐从前是不明白的。可是当你和禅院直哉打了一架之后姐姐才明白。
原来是姐姐啊。
姐姐很幸福哦!”
这个人怎么总是无端地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啊!我看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才继续往下看。
“姐姐既不想说‘你比姐姐当年要厉害’,也不想说‘惠,你根本比不上我’。因为人与人本来就是无法比较的。哪怕是姐姐我,也自认为有比我的榜样厉害得多的地方呢~
看到惠因为姐姐这个标杆难过,姐姐心里也不太好受。这或许是个因为爱而产生的误会?也可能是因为姐姐不够好?但不管是哪一种,我想我都应该和惠好好解释才行。
惠,你永远无法成为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要让你成为谁。
姐姐期望你变好,期望你长大,并不是因为你多么有天赋,只是因为姐姐爱你而已,哪怕你和津美纪一样是不会咒术的普通人也没关系,哪怕你是一只小狗也没关系。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五条悟了,也已经有一个白川百穗了,但我想,这个世界还缺少一个伏黑惠。
所以,惠,只要成为你自己就好,只要做你不觉得是错误的事情就好,只要不要后悔就好,只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好好活着就好。
姐姐期待着你。
ps:下次和禅院直哉打架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会给小惠加油的!”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将信翻过去,发现下面是志愿表。
志愿表的志愿那一栏依然没有填,不过多了一行漂亮的铅笔字:
“惠,选你喜欢的就好。”
志愿表下面还有一张折了好几次的纸,是京都和东京两地的高中全览。
那天我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午休时间耗尽我也没有打开便当盒,而是反复地看那封信。
下午我上完课走出校门,发现她就站在校门口笑吟吟地等我,就像她从前常常做的那样。
9.
今天是我的入学日。
百穗姐姐,为了你,我会成为我。毕竟你说,这个世界还缺少一个伏黑惠。
第一次穿上带着螺纹纽扣的黑色校服,我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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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洋工终于磨出来了

下一章大概会是我们最最最帅气的男主小悟宝宝的视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