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那男子的话倒也说得不错，只是未免也太现实了些。我语结了片刻，才反驳他道：“难道你娶妻只为了传宗接代么？”
　　“那还能有什么？”
　　“她为你生儿育女，还携着身孕，陪你四处奔波劳碌。你们相处十多年，彼此之间，便没有一点感情么？”
　　我愤愤而又不解，没想到那男子竟然不屑的朗声大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我真被这男子笑的傻了。
　　“感情？”那男子的语气极为轻蔑不屑，“这虚伪的感情，也就你们中原人有闲情逸致口头提念。你一个小丫头，想来从不知这世上，唯有强者才能生存的残酷事实与真理。在万里黄沙的大漠上，王者每天都可能易主，战争与死亡，每天都会发生！我赫赫一族从一开始只有几十人的小部落壮大到如今大漠里最大的部族，凭的是真刀实剑，跨马征杀。……感情，可是个什么东西呢？”
　　“……”我被那男子的一番言论唬的目瞪口呆了——因为现实的残酷，那个部族的人们，都没有感情么？其实，不光他们，许多世人不都麻木无觉的活着么？于是也懒得再驳。正在泄气，忽听的耳边传来几声虚弱的呻吟。我循声望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以为死去了的女人，此刻竟然醒转了过来。她此刻正颤抖着手揉着胸口，估计心里还在莫名其妙——这是谁捅了我一刀，却没捅死我？
　　我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半蹲在那女子的面前——“你竟然醒了！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呢！”说着，我又用手去晃她的脸——玄清说过，毒素会侵蚀她的脑子，万一她真的变成了傻子，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滚开！”那女人脱口就骂了一句。吓了我一大跳，却立刻明白过来——她没有变傻。
　　“喂，你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呢？”我提醒她道。
　　那女人不答，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亦顺着额角滴滴答答的淌落下来。玄清走过来拉起了我，和声道：“碧儿，不要再刺激她——她流产了。……”
　　“哦……”我这才注意到，女人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腹部的衣袍，手背上的青筋都痉挛扭曲了，可见痛楚。鲜血已然染红了她的裙子。
　　耳听的那男子又哀哀叹息一声：“哎，怕是以后再不能生育了。……”
　　他妻子死了，他不觉悲伤；他妻子活了，他不觉喜悦。口口提念的便只有他的子嗣。这般凉薄，委实令人发指。有心泼骂，到底忍住了。再看那女子，男子对她生死毫不上心，她也不敢多言，只是一味忍痛落泪而已。当真替她不值，不禁向她道：“如果我是你，早就离开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了。他既然不在乎你，你何必再对他不离不弃，哪里不能活着，分要跟着他？”
　　本以为自己这样说是在同情那女人，万一会让那男子心软一点呢。万不料那女人啐了我一口，虚弱骂道：“呸！我丈夫的英明，岂是你这贱人能污蔑的？”
　　“嗨！”我气的直翻眼睛，心想还有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你这个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有好心？”那女人不屑之至，“你敢说在救我之前，你没想过要劫财害命？”
　　“劫财害命？”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不感激我们就算了，干嘛这样污蔑我们？”
　　“你还不承认么？”那女子冷笑道，“你没想过杀我，为何我心窝处受了伤？你可别告诉我说，这一刀不是你捅我的。”
　　“哦……”我恍然大悟，不禁笑道，“你真的冤枉我了，要杀你的，可不是我。”说说，我看向甄嬛，她此刻有些惊慌失措，我还是不客气的将她拖到了前面来——“要杀你的是她！她看你太受罪了，所以想替你早点了结！却被我及时拦下了！”
　　那女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瞟了眼甄嬛，蓦地呜咽着哭了，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我从此以后再不能生育，活着还有什么用？哪如方才死了干净。……”
　　甄嬛本来惊慌失措，但听了这话，便放松了下来，悠然出了口气，转身退了一步，复又站在我身边。
　　我真个无语了，心想做善事能做的这么失败的，我也算头一份了。无奈看向玄清，玄清亦忍俊不禁。
　　“小丫头，方才，是你救了我们？”那男子突然问道。
　　我摇头：“是我清哥买的蛇药救了你们。早知会救了一对没有心肝的人，我们一定袖手不管。”
　　那男子不屑的一笑：“听说你们中原是礼仪之邦，女子以谦顺为美。怎么你这小丫头，说话如此无礼？”
　　我不客气的道：“对着君子，自然要讲礼仪；对着无情无义之辈，能救其性命便不错了，又何须再以礼相待？”顿了顿，又笑向玄清道，“清哥你说是不是？”
　　玄清只是向我莞尔的笑。
　　“你清哥？”那男子瞥了眼玄清，也不言谢，只道，“便是这位公子了？他叫你碧儿，碧儿可像个小丫鬟的名字。莫非……”
　　“莫非什么？”我拉过玄清的胳膊，挽在肘内，向那男子生气道，“我们是夫妻！”
　　“哦……”那男子抻眉一笑，继续道：“你的相貌亦不十分美丽，倒是你身边那个女子，堪称花容月貌，又身着上等貂裘，要容貌有容貌，要气度，也有气度。”
　　听了这话，我不禁真的有些动气了——这男子好生无礼，对着救命恩人，不知言谢也就罢了，反而对其品头论足。再说，我的相貌美不美，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清哥喜欢就好。想到此也懒得多跟那男子废舌，只挽着玄清道：“清哥，我们走！”
　　“小丫头，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么？”那男子轻佻笑道。
　　我连头也没回，一径拉着玄清迈步走出去。却听那男子又朗声笑道：“看你背影，身量纤纤，想是还没有生育过吧！……”
　　我到底气不过，顿了脚步，转身质问那男子：“你这个人太也无礼！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有何干系？”
　　那男子面带不屑笑容，并不答我，又问道：“你和你的清哥看似情长——成婚多久了？”他说着，恐我不答，便瞧向甄嬛，甄嬛只是矜持而笑。
　　与其她说，倒不如我自己说——“未满三年。你又想说什么呢？”
　　“呵呵呵……”那男子喉间发出一串子冷笑，向玄清道：“作为一个男人，娶了妻子，不是绝色也罢了，不能谦顺守礼也罢了，却连生育也不能。那你娶她究竟做什么呢？难不成，只是用来‘疼’的？”他的语气极为讥讽，说罢，便仰天大笑了起来。
　　一时，玄清竟被气的愣住了。可我实在受不了这巨大的羞辱，理智仿佛在瞬间失去了，伸手便去拔剑——“我杀了你这狂徒！——”
　　可是，秋水刚撤出一半，便被玄清按住了——“碧儿不可！”
　　我几乎大哭出来——“清哥，你为何拦我？不让我杀了这恩将仇报的无耻之徒！？”
　　玄清按了按我握在剑柄上不断颤抖的手，向我温和摇了摇头，接着，便将我护在身后，转身昂然面对那男子：“阁下此言差矣——我夫妻成婚不满三年，彼此正值少年，来日方长，如何言定就不会子嗣了呢？”顿了顿，亦讥讽道：“似阁下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即便有子女成群，却逢美好不觉喜悦，遇丑恶不知厌憎。终生只知为名利生存征杀劳碌，与这地上的蝼蚁蛆虫何异，岂非可怜？这样的生命延续又有何意义？”
　　那男子却被玄清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玄清这才转过身来，将我拉入怀中，又掀起一段素白的斗篷半裹了我。我伏在他怀中，一颗心稍稍慰藉，却还是悲伤难止，啜泣不已。
　　耳边听那男子冷冷道：“你大周一向重视子嗣，我便不信——若将来她不能为你诞育儿女，你也不会再纳一房妾室！”
　　我推开了玄清，一把撤出了秋水，上前便指住了那男子，冷声道：“你听着，我既能救你，便也能杀你！你要再敢满嘴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管不住手中秋水，必要杀人饮血！？”
　　那男子见眼前剑锋雪亮，果然气弱了几分，满脸桀骜换作了几分讪笑，依旧饶舌道：“我不过好心提醒两位罢了，姑娘何必动怒？”
　　我冷笑了一声——“你的好心早被大漠里的豺狼吃了吧！向你这般狼心狗肺之辈，怎配活在世间？倒不如我做件善事，一剑了结了你，免得你活着四处伤人！”说罢剑锋一吐，直抵那男子的咽喉。那男子骇得瞠目结舌，双手向后撑地，几乎倒在地上。
　　我并无意杀他，不过吓他一下罢了。身后玄清唤了一声：“碧儿回来。”我便收了剑，转身的瞬间，偏偏看到甄嬛一脸幸灾乐祸之色。无心理她，只是回到了玄清身边，冷然而立。
　　那男子这才长舒了口气，揉着被刺痛的喉咙，复又坐直了身躯，亦仿佛才觉得方才无礼过甚，向这里微微一笑，似有歉意：“小丫头，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性子未免也太直了些，又狠不下心肠动手杀人，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
　　我不屑的扭头：“吃亏也吃不到你头上！”
　　“那可说不准的。……”那男子含着笑，似乎不怀好意。
　　“你！……”我气的直要再拔剑出来。那男子忙抬了抬手——“你急什么？我方才暗中打量你三人，必不是寻常之辈。你的清哥自不必说，但说你旁边这个女子——”他说着，顿了顿，才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一剑杀了她！”
　　我看了看甄嬛，但见她脸色悚然一惊，怒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因何要杀我？”
　　那男子笑道：“我是为报她一命之恩罢了。不过，以她性情，必不会听我之言，姑娘又何必害怕？”
　　我笑了笑，道：“谁说我不会听呢？你且说说我为何要杀她。”
　　那男子道：“方才我妻子濒死，她能立刻举刀索其性命，可见心性狠毒果绝。……”他的语气并无贬义，反而有赞赏之意。顿了顿接着又道：“观其相貌，度其内心，我本以为她该居你之上。可不知什么缘故，竟沦落到你下面来。如此亦能隐忍克制，可见心计长远。……”
　　我能居上，自然全赖玄清的缘故。不禁感激看向玄清，玄清只是笃定含笑而已。
　　“你猜的不错。她的确曾位居我上——我们是异母姐妹，她一直使我为奴，心安理得。置于为何现在居我之下，全赖她一贯使计，以为稳操胜券，却赌输了一把。才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男子点了点头：“我已猜到你二人是姐妹。她脸上的伤，可是你打得？”
　　“不错。”我含笑点了点头。
　　甄嬛冷笑道：“你方才阻止我杀人也就罢了，又何必重伤于我？只不过，你下手虽重，并不能损我相貌分毫。”
　　我亦还她个冷笑：“莫不是你以为我打你的脸，出于嫉妒你的相貌？殊不知你纵是千般貌美，配上你那副蛇蝎心肠，也都丑俗无比，令人厌恶！——我之所以下手重些，是因为我实在太了解你的品性——你一贯喜欢抓人弱势之处，趁虚而入，杀人于谈笑之间而毫无愧意。从前曹琴默，秦芳仪，丽贵嫔，慕容世兰，哪个不是被你一一击中要害，折在了你的手上？方才我救人无暇分身，你若趁机杀我，我岂不是白白吃亏丢了性命？”
　　甄嬛自是无言以对。那男子却是抚掌而笑：“果然是个集心计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在下佩服，佩服！”
　　我不屑瞥了那男子一眼，复又含笑看向甄嬛：“你瞧，他倒是你的知音呢。早知如此，我何必让清哥费心为你再找婆家？”
　　“你！……”甄嬛一下子苍白了脸色，蹬蹬向后退了两步，“你要做什么？”
　　“随了他去，岂不是好？”我含笑上前近了她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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