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输了也没关系。毕竟对手未知且强大，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能够赌赢。”
　　尹火突然轻笑着低声道。
　　“不过人都有赌徒之心，能赢当然是更好。”
　　“反正我下来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帮你一把？”
　　她侧眸望向他，眼里似有明明暗暗不知真心或是假意的火光。

　　“帮我？”犬刈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转眼阴沉冷漠都化为了斯文儒雅，还含着几分斯文败类的诱惑在里面，“你打算怎么帮我？”
　　“我虽然是个人类，但好歹是鬼族传奇鬼艳大人带出来的徒弟。什么生死尘缘，什么轮回因果，我自然是不如你们这些活得久的看得多。但有些本事，我还是有的。更何况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个无知无畏的赌徒性子，并且赌运和直觉都很不错。”
　　她眯了眯眼睛，像是深夜里的危险生物，笑着往犬刈面前凑近了些，闪着不明火光的眸子熠熠然地望着他阴森森不见眸底的瞳仁。
　　“现在看来，全总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从我这里走了。不如，顺带和我说说你所了解的二十年前背后涉及的那些恩恩怨怨，让我这个被上天垂怜的局外赌徒来帮你把把关？”

　　明明是个人类，却能够丝毫不受他气场的影响。鬼族传奇鬼艳带出来的徒弟，从来都不是徒有虚名。在这点上，她倒是谦逊。连“无知无畏”这样的话，都能被她玩笑似的说出来。
　　犬刈望着她，却看不透她的路数，只是平静地答非所问道：“尹火，凭你的灵性，你不会只是个人类的。”
　　他深黑的瞳仁对着她，凛凛的眸光微微流转，似是刀刃上的寒光，又似是隐隐的火光，映衬着尹火眼中妖冶而危险的神色。
　　“你有没有考虑过，修点什么？或者说，不做人类转以别的生灵群种的名义活着。”无论是鬼族还是妖族，都会比在人类的圈子里更丰富有趣。说实话他还挺期待她以非人类的身份，继续和他的合作的。

　　尹火闻言，摸了摸下巴思虑了会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谁知道呢。现在还没有考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说不定哪天我脑袋一热，就转行转性了。现在我还真说不准。”
　　“不过还是感谢我们刁钻挑剔的犬刈先生对我灵性资质的赞赏，小女子当真是受宠若惊。”她晃了圈手中的酒杯。
　　“但有的话还是不能乱说啊。虽然我们是朋友，很多话题上有共鸣之处。但终归有着种族差异，很多方面我们看待的出发立场就是不同的。”
　　“就比如刚才的话吧——你可能是为了继续和我的合作，而我可能会以为你是想拐着弯地追我。”

　　犬刈目光微寒，“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身边这么多人，也就眼前这个女人能够这么噎他了。
　　“我说过的，你比井竺更有妖心。严格来说，你比很多我所知道的非人类，更有做非人类的心性与资质。”
　　“如你所说，我是个刁钻挑剔的人。我喜欢更加强大的伙伴与对手。”

　　至于某个调笑嘲讽意图明显的暧/昧话题……
　　作为最具有攻击心的族种之一犬族的一员，犬刈选择毫不客气地噎回去：“如果你觉得这是我拐着弯追你的话，那你便这么觉得吧。”
　　垂眸晃了晃酒杯喝上一口，犬刈的神色霎时显得既轻松又愉悦，一副平易近人的温和公子的模样，浅笑中荡漾着醉人的宠溺。
　　“毕竟对象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像是甜宠文里深情款款的男主角，眸光流转，眉眼专注地看向她，继续着他要命的“情话”告白，“如果尹火大人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从现在开始追你。”

　　这回被噎到的是一旁原本局外人似的看戏喝酒状态的尹火，她差点把刚入口的昂贵红酒给喷出来。
　　而尹火优秀的反应能力与江湖修养使她硬生生地截胡了把红酒失态地喷出来的冲动，结果是……她难得地在喝酒的时候被呛到了。
　　“咳……咳咳。”
　　“犬刈，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内心愤愤然无语凝噎的尹火艰难而迅速地缓过神来，直接不客气地怼了个白眼过去。
　　万万没想到，阴沉可怕的犬刈大人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一面。尹火觉得多年来对犬刈这个妖怪的认知被强制刷新了。要是让他手下统领的那些小妖和精怪们看到此情此景，大概会被吓得魂儿都没了。
　　这么一想，她似乎反应算是淡定的了。
　　于是尹火很快地平复了自己愤愤然的心境。

　　“尹火，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如果你没有非他不可的人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犬刈伸手给她递了一块整洁干净的手帕，平静地陈述。
　　尹火生平第一次有种被雷劈了的错觉。她僵硬地接过手帕，头脑机械而又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挂着酒渍的嘴角。
　　“很多事情，妖类与人类之间有着共性。比如贵族大家之间的姻亲。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家族利益的结合。我接管犬族与妖界的事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有预感，过不了多久，犬族以及其他妖族的长老都会开始操心和紧盯着我的亲事。”
　　“权力的纷争可不只在人类的社会中存在。而我，没兴趣为无关紧要的人做利益上的牺牲。若有一日得一妻子，不是我心上之人，便是我欣赏之人，由不得那群长老算计制衡。”

　　有些事情，犬刈未曾说明，但尹火约莫猜得出来。关于犬刈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井竺之间的事情，便是其一。
　　悲剧总是具有扩张与蔓延的能力。原本只是犬族内部的悲剧，因为一场意外产生的飞蛾扑火的跨种族的爱情，渐渐衍生为人、妖和半妖之间的纠葛。
　　犬刈对于已有家室的父亲不顾家人爱上人类女子的事实所抱有的冷眼态度，尹火这些年来或多或少地意识得到。如今他却试图与自己为伴，这做法着实让尹火觉得有些疯狂。

　　她不由得冷了眼眸，妖冶的瓜子脸收敛了恣意的风情之后竟别有一种肃然的冷，像是藏在美艳柔嫩的玫瑰花下密集而锋利的刺。
　　“犬刈，你要清楚，无论我以后是否会修炼成为非人类，但现在——我是个很纯粹的人类。我或许拥有部分超出人类范畴的能力，但那是我通过我的传奇师傅获得的，并不能够与纯正的非人类或是成功的修道之人相提并论。”
　　“恕我冒犯——你说你想追我，难道是想顺带再冒险试试看会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吗？”
　　“况且，人生充满变数。我能否修成，成功之后能否做你的妻子，这个决定是否会触发某个劫数……犬刈，你就算要赌，是不是也得清楚自己是否承担得起代价，胜率又大概会有几成？”
　　她生而为人，不管旁人，恣意洒脱简单。但犬刈的位置不一样。尹火虽然勇敢果决，不怕抉择、博弈与冒险，但一如鬼艳，她的心里有一杆比谁都知轻知重的秤。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试试的意义不是吗？”
　　“我要的，是整顿肃清整个妖族。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得你为妻、助我统领族民，对我而言，意义都是一样的。这会是我……给那些忙着算计制衡的妖族长老最响的一记耳光。”
　　尹火全程注视着他诚然冷静地说着这些话，甚至能够清晰地在他幽深的瞳仁里看到顽执燎然的火光，似疯狂，似暴虐，似他所说的隐晦而炽热的天仇。
　　“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那部分，但我希望你可以慎重地考虑我的提议。尹火，我是认真的。我活到现在，你是我接触下来唯一入眼并由衷欣赏与敬佩的女人。如果我犬族的主母不是你，我恐怕也容不得别人。”
　　他的这番话显然比方才的变脸调笑更触目惊心。

　　尹火顿了顿，幽幽凉凉地继续逼问他：
　　“那你可清楚，我若是修炼成非人类，也只会修鬼道，断不可能修妖道——我的师傅是鬼族传奇鬼艳；我生来便是偏爱日夜颠倒地过日子的人；我的鬼心比妖心还要重得多；比起以与你合作为代表的与妖族的接触，远没有我和小鬼们的交情深厚广泛……我们之间，除了彼此欣赏之外，没有任何契合的条件。”
　　“再者——犬刈，你又是怎么会认为，我会愿意为你冒险入局、陪你试着赌赌看这一场博弈的输赢的？”
　　“我这人向来随性洒脱惯了，对于婚姻爱情这类东西基本上无欲无求。若非是真的脑袋发热地喜欢或是有了试试的兴趣，我是懒得有这些无谓的牵挂连累的。”
　　她连男朋友的问题都懒得想，结果今晚居然突然间被疑似求婚？妈蛋。纵使是逍遥作乐这么多年的尹火，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从小到大最刺激的一段记忆了。
　　但尹火之所以是尹火，自然免不了其赌徒之心。越是危险未知的，越有尝试的趣味和价值。因为风险与回报，往往是同比共生的。震惊之余，尹火心底的好奇无声地翻涌着上来——犬刈到底是为了什么，疯狂大胆至此？
　　这……又会关系到她的哪一种命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