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好半天，玄清只是木然的站着，怔然无语。——“为了弥补，所以你才利用流朱说服阿晋，叫他跟踪华妃的动向？”
　　“并非我利用流朱，而是流朱替我想的法子，一来为我弥补过错，二来不教你知道此事，为此而疏远于我。……”
　　玄清垂下头，彻底无语了。他的表情竟是那样的痛苦而又矛盾。他当然晓得，我当初若不是那样做，便失去了性命，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可是，我们在一起的代价，终究是太大了。“或许，或许，你当时可以敷衍她的……不过，她又岂是个好敷衍的？……”玄清喃喃不已。
　　我尽拭了眼泪，长舒了口气，却感到心头不尽的轻松，毕竟，我再无任何事瞒着他了。“清哥，你相信这世上的因果么？……”
　　“……”玄清些微摇了摇头。
　　“碧儿从前也不信的，如今却是有些信的了。然而,不管这因果是否会循环到碧儿的头上，碧儿现在都想好好的活着，珍惜和清哥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清哥，你呢？在那因果循环到碧儿头上之前，你是否还愿像当初那样，珍惜，疼惜碧儿？”
　　玄清凝望着我，并无言语相回，却缓缓的走近了我，将我拉进他的怀里，然后，周身都感觉到了他用力的拥抱。
　　仿佛有什么东西垂落在肩头，浸透过衣衫，灼烫了肌肤。是清的眼泪——他终究是不舍我的。我依偎他怀中，亦热泪奔涌了-——此生已博到爱，纵然真的不能天长地久，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时，甄嬛的马车已经远远赶了过来。我可不愿这般泪眼模糊的给她看到，于是，便轻轻脱离了玄清的怀抱。
　　“清，我们进镇吧。”
　　“嗯。”
　　于是，玄清一手挽着御风，一手拉着我，闲步进了小镇。
　　到底是边城地界，镇中商铺寥落，人烟稀少。时近黄昏，越发显得荒凉冷落。一阵长风吹过，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清哥，这里好冷啊。”
　　玄清忙握了我的手道：“你没听说过，胡天八月即飞雪么？现在已是八月末了，这里又靠近边城，当然冷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知道这里从前有两家贩卖衣饰的商铺。……”
　　玄清说的不错，我们又走了几步，便看到了路边一个小店前，拜访着衣裳架子。于是与玄清并肩上前，挑看衣服。我从中择了件月白缎的连身长袍，对着玄清上下比量。玄清亦择了件石青底料，上托淡紫碎花的鹅绒坎肩对着我左右相看。
　　“清哥，你为我挑的这件，我好喜欢！”
　　“你为清哥挑的这件，清哥也好喜欢！”
　　正说着话，甄嬛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边。
　　我看向甄嬛的同时，瞥见远处走来个挑夫，口中高声吆喝着贩卖貂皮狐皮的大衣。一时也没在意，只向甄嬛道：“长姐，你要不要来一件？”
　　甄嬛看了看我手中的衣裳，似有不屑之色，转身竟向那贩卖貂皮大衣的挑夫走去。
　　“这位娘子，是要买皮衣么？”挑夫忙放下了担子，殷勤问道。
　　甄嬛二话不说，伸手便将头上一枚镶嵌宝珠的赤金簪子拔了下来，递与那挑夫，扬眉道：“你为我挑三件最好的貂皮大衣！”
　　那挑夫目不识珠，瞥着甄嬛，目光饱含质疑。甄嬛冷笑道：“怕我唬了你不成？你仔细看清楚——我这赤金簪子不值钱，但这颗珠子价值万金，别说买你三件，就算买你十筐，也买得。”
　　她这般大的口气，直唬的挑夫目瞪口呆，接过朱钗看了又看，抚了又抚，道：“这位娘子为何出手这样大方？”
　　“千金难买心头喜，也不过就是一颗明珠罢了。只要我喜欢，有何不可？”甄嬛昂然而笑。
　　那挑夫听了这话，越发认定那珠子是真的，忙收了钗纳入怀中，道了声娘子稍等，便低头细细为甄嬛挑选上好的裘皮大衣。
　　我摇了摇头，看向玄清，但见他脸上也只有淡然。便笑向他耳畔道：“清哥，我们有貂裘大衣穿了。”
　　“呸！……”玄清轻轻啐了我一口，笑道，“早知她这般阔绰，我何必在江州多花那万两银子？——还不如留着来日隐居用度。……”
　　“小气！”我知他故作吝啬，还是这样揶揄于他，又笑道，“肯为一笑抛明珠，值了。”
　　我和玄清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让摊主好生不快，半耐着性子道：“两位客官，这衣服你们还买不买？不买便放下吧。别摸脏了，我再不好出手。”
　　闻言，玄清利索的从怀里掏了块银子，丢给了摊主。摊主见了银子，不禁喜出望外，连声称谢。收了银子，又将衣裳包好，满面笑容的递给了我。
　　便在这时，甄嬛已托了三件貂裘回转，但见她满面皆是得意之色——“请吧！”
　　迎着高举在面前的三件锦裘，玄清淡然一笑，问道：“敢问娘子的榴钗可是皇上所赠？”
　　甄嬛一下子愣住了，辩解道：“王爷误会了——宫中之物，我不屑得拿。这是我入宫时的嫁妆。”
　　“是么，”玄清笑了下，又看了看眼前的纯色光鲜的貂裘，继续道，“娘子想必知道，貂这类动物，极为稀有。即便普通杂色貂裘，亦非一狐一貂可得。此物若拿到京城贩卖，价值千金。更何况娘子买的这三件，皆是上好的纯色貂裘，更不知剥杀了多少貂灵性命。……”
　　甄嬛有些发笑：“王爷莫不是惋惜那些畜生的性命？只是，我不过是买貂裘的人罢了，又不是亲手杀生之人。”
　　玄清摇了摇头：“我等此行系乔装出游，娘子穿戴尚如此高调——随手拔个钗子，便价值不下几万金。却不知昔日侍郎府还有多少比这更值钱的金银珠宝。……清说到此处，想必娘子该明白清的意思了。”
　　甄嬛一时哑然无语，我心中自是了然清的潜在之意——即便皇帝玄凌有昏庸之处，但并没有对不起甄家的地方。以甄远道一个京官的俸禄，攒几辈子，恐也攒不了多少钱。若说没有结党营私，实不足信。若判他个流放之刑，哪里就是重判了呢。但甄嬛并不知足，竟为此闹出了宫。而且现在还……，却也不知是谁对不起谁了。
　　玄清又笑道：“上京不比京城秩序井然，辉山地处偏远，多有惯匪流寇出没。娘子这般高调阔绰，可是要招来惯匪么若真有招来了土匪，我和玉隐可是不管的。”说罢，拉着我的手转身走开了。

　　天晚投店，安置了行李，吃罢晚饭，已是困极。呼呼一觉睡罢，已是次日清晨。
　　用罢了早饭，临出门时，我暗中叮嘱玄清——“清哥，咱们三人一起出来游玩，终究还是和睦为好。”
　　玄清点了点头，有些自嘲：“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既然清哥明白，又何必与她争执计较？便是为了碧儿么？那碧儿可不愿清哥为了碧儿落下个小气之名。再说，她毕竟是我长姐。”我婉言劝说玄清，谁知玄清瞪大了眼睛，诧异了一下，便笑了出来：“你当我昨日与她计较，便是为了你么？”
　　“不是为了碧儿，还能为了谁？”我反问玄清，自信满满。
　　玄清越发笑个不住，用手点指着我说了四字——“自作多情！”
　　“啊？——”我几乎恼羞成怒，“你说你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什么？”
　　“你真的不知么？那就猜猜看——”玄清卖起了关子。
　　我歪头想了半晌，含笑猜道——“莫不是为了我皇上哥哥？”
　　玄清听了‘皇上哥哥’四字，登时绷起了脸，吐了两字——“不是！”
　　我又拧眉，笑道：“可是为了你三哥汝南王？”
　　玄清再次摇头否认——不是。
　　“那究竟为了谁？”我这次真的犯了难，“清哥你快说嘛！”
　　玄清这才道：“还不是你上次托我为你长姐找个好人家？我自然要好好试探她一番，若她已然对前事有所悔悟，我费劲周折为她找个好人家也值得。否则，我岂不是要害人了么？”
　　“哦——”我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有些犯难——连当今的皇帝都对不起她甄嬛，这世上对得起她的男人可出世了么？再有一样，这人若无有泼天的富贵，想是供不起她随手抛珠掷玉的阔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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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起出了店，玄清一改往日的距离疏远，看向身着锦裘的甄嬛，笑道：“娘子一向养尊处优，身子娇贵，恐怕走不得那崎岖山路。不如清雇个滑竿儿，将娘子送上山去吧。”
　　甄嬛也不知他是好意恶意，诧异之下，只是倨傲一笑——“这山路么，你二人走得，我便也走得！”
　　“那好吧。”玄清不再多言。
　　一路无话，行至辉山脚下。有个卖蛇药的人正在贩卖吆喝，玄清上前买了两瓶蛇药，纳入怀中。我诧异道：“清哥，这山上有蛇么？”
　　玄清点头，笑道：“岂止有蛇，还有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蛇。被它咬了，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啊？”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还敢上去么？”玄清笑道。
　　“咱们都买了蛇药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时间不早，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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