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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溯旧缘(2)
东境,紫阳殿。
白日里江廷着急忙慌去往月佘宫,本来要和江夜说的事情却因为江深也在而没能说出口,等到了夜间,也不知道那位所谓的“青龙方神”江深身子有什么毛病,夜里便病重了似的,门也不能出,客也不能见。江廷暗自揣度,或许是犯了江夜的名讳,江夜不满江深,由是江深夜里就不好过。
不过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谁说得准,江廷仅作猜想,想也知道这和江夜有关,但应当不会如此浮于表面。
终于入夜了,江廷密召江夜前往紫阳殿议事。说是密召,东境几乎到处都有唐迟的眼线,江廷江夜夜里一同去了紫阳殿这件事情唐迟不会不知道,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让唐迟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最好是能混淆视听,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戍时的宵柝声早已走远,几个裹着景泰蓝色棉服的仙侍提着灯来为仙宫的灯盏换灯芯,一片幽暗静晦之中,只有仙侍们悄然的蓝色身影。
忽悠仙风掠过,银铃作响。
仙风过后,披着同样景泰蓝色氅衣的江夜现身于紫阳殿的内殿前,他神色静默,道不出什么三五感情,倒像是失了心魄。待站定脚跟后,他抬手敲门。殿内顷刻传来江廷的声音,他轻手推开门,越槛而入。
殿内焚着龙涎香,甚为宁神安息。几乎是一入殿,江夜便察觉到殿内布着一个结界,至于这个结界所要防范乃是何许人也,可想而知。
江廷这时候正站在书桌旁,一手执卷一手执笔,像是在抄录什么东西,听到江夜入殿后,他道:“你终于来了。天虞山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这档子事情江夜是真的不知道,便问:“什么事?”
江廷停笔,遂也放下书卷,抬眸望向窗外,道:“天虞山雪崩,仙兵遭难,无一幸免,均葬身于天虞山下。”
江夜心领神会,道:“是唐玄琛做的?”
江廷道:“必定是他。如今你我皆是他局中棋子,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他又怎么会容忍危害自己的事情发生。只是天虞山千位仙兵……”说着,他不禁悲愤起来,脸色铁青。
沉寂片刻,江廷才道:“你说要去陈见欢已然同意与我们同谋天下事,愿倾囊相助,为何如今还是没有消息?”
江夜道:“这需要等待。”
江廷道:“真是好一个等待。时不待人,这居人臣下的日子,还要等到多久?唐玄琛已经起疑心有所防备了,下一步,怕是要寻个莫须有的罪名,要来讨伐东境了吧。”
江夜道:“父亲临死之前告知我,东境与南华必有一战。以唐玄琛的性子,不必等到东境再有什么错失,就能起兵攻略东境的部分地界当做阵眼。”
江廷抿嘴,一只手又重新攀上了书卷,来回拨弄,像是心中纠结。良久,他才开口,道:“宣战吗?”
江夜几乎是想也不想:“不可!”
江廷蹙眉,松开书卷,转而面向江夜,怒道:“有何不可!天虞山雪崩一事东境已经损失惨重,难道真要等到他唐玄琛把南华的兵派到东境,在东境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才奋起反抗吗?”
江夜道:“湘芷月神君尚未出世,这不是改打仗的时候。”
江廷道:“何必要等到我母亲出世,你一尊方神,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黑线之事江廷并无知晓,江夜无言,也并不打算告诉江廷。
见江夜一言不发,江廷便以为自己一语中的,不由得怒从中来,觉得江夜不战自怯,斥道:“你不想起兵,是因为宋离人吧?”
江夜心中一紧,仍旧不说话。江廷此话一字不差,江夜不想起兵,还想和唐迟周旋,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宋醉。毕竟宋醉还在南诏狱里,见不到他的人,江夜不敢轻举妄动。
江廷那厢还在训斥:“眼下若是放任唐玄琛的爪牙在东境蔓延而不加管制,日后定然会起大乱子,江司辰,你总不能为了一个人,就置整个东境的安危于不顾吧?更何况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说完,江廷双手略一蜷缩,似乎是他自己也觉察到自己说了伤人心的重话,心里惭愧,也不敢去看江夜了。
江夜抬眸,看向江廷,道:“他不会死的。”
江廷喉结上下略一滚动,略一思忖,其实等个三两日也不是什么问题,东境和南华迟早都是要打仗的,现在东境率先撕破脸起兵是要打,待到日后时机成熟了也还是要打,死伤都是一样的残酷,怎么会因为一个已经身在牢狱之中的人而生出任何改变。何况,唐迟事到如今始终没有说明宋醉此人究竟是生是死,或许他也在提防宋醉,一边又因为某些不可言明的缘由又不能舍弃宋醉。
江廷怯怯地看了江夜一眼,发现江夜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怒气时,暗自松了口气,道:“其实宋离人活着,对破阵来说也是一利,你护着他是应该的。只是,难道真的要等待南华起兵攻打东境,我们才能奋起反抗吗?”
江夜道:“唐玄琛此人于四海归一一事张弛有度,他等得起每一位赝神,也不容出现一丝差错,他既然知道东境有二心,便会提防我,至于你,他未必心存芥蒂,若是出了事,大可将我抵出去。”
江廷嘴一抽,嗤道:“你倒英勇无畏。”片刻,又道:“你断定他信我并未二心?”
江夜道:“唐玄琛虽算无遗策,但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月盈则缺,物极必反,他起兵东境之日,不仅是东境反抗之时,也是他的狼子野心与罪孽计谋被昭告天下的日子,民心向背,届时便可分晓。”
江廷道:“没有十全十美,但他也做到了精益求精,我瞧你并不担忧,是笃定他不会赢?”
江夜道:“不是他不会赢,是我不会让他赢。”
江廷瞥了下嘴,道:“哈哈。”
江夜道:“三界众生,或许可以改变自己,但绝不能改变天下星运,违逆天道伦理。”
江廷沉吟片刻,再度望向窗外。窗外一片阒暗,寒风萧瑟大雪飞天,星子闪耀残月淡泊。他道:“可是如今,时节错乱,异象频出,你又凭何确定这不是一种灾难的前兆。”
江夜道:“天生异相,六月飞雪,万物逆旅,为什么不能是天道警示唐玄琛,劝告他回头是岸?”
江廷不再说了。
窗外飞雪纷纷乱乱,天大寒,入了夜,雪落在地上就能结冰。东境许久没有这样冷过了,仙宫也许久没有这样没日没夜地下雪了。大雪之后藏匿着怎样的境况,是清明还是惨烈,都得到了雪雾悉数散去才能知晓,在这之前,所有人能做的就是看松雪压枝、寒风冰湖,看看是哪一枝头先被压断,哪一片湖水率先破冰。
*
北冥,玉瑶台。
自松周海无忧来访后,贺枝便和无忧一起在木屋之中躲雪,一边等雪停了启程,一边在炉子边烤火,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日落西山星垂夜幕,这大雪也没有消停的迹象,两个人也都饿了,便起了灶火少了汤饭,用过热汤后方才冒着大雪,启程去了玉瑶台。
到玉瑶台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长夜黑魆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哪怕是眼睛也看不到,两人不敢在路上耽搁,加之雪大路滑,结冰的松周海水廊最是难行,两人也都纷纷不再步行,而是运灵直接化作一团仙气,飞去了陈忘的居所。
到的时候,陈忘正在卸冠,正巧是把发冠褪下,由仙侍侍弄头发。一听见是无忧来了,便急忙起身,挥挥手示意仙侍退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也不管无忧身旁的贺枝了,一把便揽过了无忧,体贴地问到:“无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叫我忧心。”
一旁,贺枝正作揖,行礼的声音一道响起:“小仙贺枝,问玄武方神安。”
无忧抿嘴,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陈忘的双手,又侧向贺枝,到:“殿下,这位便是贺仙君了。”
陈忘的手不尴不尬地顿在半空,良久他才默默地收回手,间隙瞟了贺枝一眼,道:“我知道。不必拘礼。”说完,不由分说地向前拉过无忧的手,抓住了便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跟上来。”
贺枝抿嘴一笑,兀自在心里感概了一句,便跟了上去。
陈忘一边牵着无忧往房内走,一边道:“你叫贺听淮,对吧?”
贺枝道:“殿下好记性。”
陈忘嗤笑一声,挑眉道:“我记得你和东境的那位方神,不是很要好吗?怎么当日问罪的时候你竟然在他对面站着?”
贺枝道:“殿下这么问,着实是折煞小仙了。小仙不过替人做事,什么都是走个过场。”
陈忘撇嘴,遂渐渐将人引到一个案几旁,案几乃是方形,檀木制暗香涌动,四角雕有花纹,余下四方各备了一只椅子,合计四把。
陈忘走过去,拉着一把椅子往里扯,扯到临近一角的椅子旁后,自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旋即便示意无忧坐在自己拉过来的那把椅子上。无忧并无多异,解下氅衣便坐下了。
待两人都坐下后,贺枝方才在陈忘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案几上有一套青瓷茶具,茶盏中香气四溢,当是已经泡好了茶,就等着他们过来了。
估计是在江夜手下伏低做小惯了,贺枝一坐下,便下意识要去斟茶。但陈忘作为东道主,哪里真的能让贺枝动手,便在贺枝抬手的一瞬间制止了,自己亲自纡尊降贵地倒了三杯茶,递给贺枝的时候,贺枝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无忧却是见怪不怪,接过杯盏安然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陈忘便问:“这茶不合你的口味?”
这茶原是钟乐生前最喜爱的,名字叫做青叶。钟乐也就是无忧他自己,这么说也着实没意思,可敌不过陈忘一个身在局中不清时局的人做起这类事情来甘之如饴,无忧也就顺着演了下去。
无忧道:“没有。殿下还是和贺仙君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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