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

　　四通客栈设在昌安城最热闹处，来的人都是千奇百怪的扮相。而这客栈是出了名的“不伺候”。

　　想要好吃好喝？没得挑。吃只有酱牛肉，喝只有烧刀子。只是这酱牛肉是天下一绝，烧刀子也是天下一绝，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畅快聊些江湖事，大堂中能做五十号人，便有五十张嘴和百只耳朵，一张嘴能说一件事，而又被这百只耳朵带到了大荒各处去。

　　因着这样，四通客栈越发成了江湖的情报处。

　　人们想要打听事，只管在四通客栈问一问。这里的店小二虽然手脚粗笨，口舌却机灵，但凡有他知道的，不论怎么着，总有些话能变着法儿的讲出来。有人在此处兜售情报，也有人在此处煽动舆论，这是最不拘束的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尚远和宁璋原本只是为着烧刀子来的，此刻坐在窗边喝酒，却又不只是为着烧刀子了。

　　酒下了一半，两个人推杯换盏。

　　宁璋哂道：“再饮下这么多，她还不来，你的长枪就输给我了。”

　　尚远笑道：“我所有的长枪加起来也不如你的山河枪，不必输，都只管拿去。但我若赢了……”

　　“哎等等，等一下。”宁璋知道他马上就要图谋山河枪了，赌是赌不起的，只能堵上他的嘴，“我也觉得她多半要下来了。”

　　尚远噙着笑道：“噢，那我便赌她不下来。我若输了，王妃的那柄山河长枪，就只能拱手相让了。”

　　“你……你要山河有什么用？在昌安这种地方，最用得着的先是短刀软剑，其次才是长剑，长枪太费。只有战场上和江湖斗殴长枪才有优势。”

　　宁璋恨不得讲一堆道理让他相信这没什么用。

　　可尚远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没错，我要山河。这兆头好。”

　　“……”

　　宁璋哑口无言，深感心痛，但还是愿意成全他的好兆头：“好，便给你山河。”

　　尚远眼中的笑意简直流光溢彩一般，他走上前去揽住宁璋的肩膀，像恩爱小情侣一样在她耳边说了句：“来了。”

　　宁璋在尚远的怀抱中偏过脑袋，尚远的头发刚好替宁璋遮住，她悄悄盯着那姑娘的行迹，看她坐在离窗边不远的位置。宁璋的脸几乎紧贴住尚远，她的睫毛轻轻扫过尚远的下颌，尚远低垂着眼睛，认真端详她。

　　好一会儿，宁璋才把尚远给推开，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尚远哈哈笑着理了理衣裳，浑然一副浪荡侠客的不在意样子，拎着钱袋过去找小二攀谈一番，回来将消息分享给宁璋。

　　那姑娘名尹璐，原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可惜父亲在官场上得罪过蓝家，致使全家被流放，父亲死在了半路上，母亲也没熬过太久，她被折辱之后，流落到烟柳之地。她对蓝昇心中有仇，便卯着劲儿一路到了昌安，企图能在昌安找到机会复仇。这姑娘在青雀巷中谋生过几年，也曾与宋贞儿交好。宋贞儿嫁入孟家之后，尹璐与她原本已经失了联系，可是后来又知道孟家的姑娘嫁到了蓝家，她这才鼓起勇气想要去找宋贞儿，企图从孟家入手，找机会再接近蓝家。

　　宁璋最听不得亡母之事，再看那姑娘，简直觉得可怜极了。她略一踌躇，便走到了尹璐跟前，也不拐弯抹角，直道：“你若要复仇，我能帮你。”

　　尹璐先是有些惊慌失措，左顾右盼，害怕是蓝家知晓了她的用意派人来拿她。

　　宁璋便按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一边将她压下去，一边低声道：“我与孟家和蓝家有仇，打听消息的时候，凑巧知道了你的用意。你不必害怕，这四通客栈到底还是江湖人的地方，若真是有什么官家的人进来弄权，恐怕也不能囫囵个儿的出去。”

　　尹璐的睫毛微微颤动，既走不脱，却也信不过宁璋，只是紧闭着嘴巴，不肯说话。

　　宁璋为了让她放心，编凑了些与蓝凭月、孟令璋的过节，又将乐璋、梁英对她做的那些糊涂事一概冤枉到令璋身上，因为不好牵涉皇家，蓝明玉的那些举动便尽数算在了蓝凭月头上。这么着数下来，真当是与孟、蓝两家有着深仇大恨了。宁璋自己也越说越气，恨不得捏碎了瓷盏，拍到孟令璋头上。

　　尹璐渐渐被她感染，也松了口，承认自己与蓝家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激动时还道：“若是能让蓝家付出代价，即便是叫我豁出命去，那也不怕。”

　　宁璋抿了抿嘴，慢悠悠道：“以你现在的本事，即便豁出命去，也未必能撼动蓝家一丝一毫。”

　　“我自然自知力量微薄，可是难道因为他一手遮天，便永远打消了复仇的念头吗？”尹璐的情绪已经积累了起来，语气也有些急，她一句话急吼吼说完了，才面露歉意，又道，“姑娘的好意我也明白，但我心意坚定，即便蚍蜉撼树，我也要撼一撼的。”

　　宁璋笑道：“我刚才说过了，你若要复仇，我能帮——只不过是个铤而走险的法子，若是不巧，也许玉石俱焚。你可愿意？”

　　隔着两张桌子之外的窗边，尚远正侧耳听着宁璋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眉毛上扬，拈起了一只酒杯在手中把玩。

　　尹璐目光坚定道：“请姑娘指点。”

　　宁璋凑近了，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尚远耳朵动了动，后面的话就听不到了。他慢悠悠转着那只酒杯，置之一笑，自斟自饮下去，看着外头人来人往，里头亦是人声鼎沸。他不再聚焦在宁璋和尹璐那边之后，反而听得更多四通客栈中食客的交谈。

　　有些聊着宋国那边的江湖纷乱，说是西北苍何山一脉最近有个大穹灵宫的帮派风头渐起，手段行径极为狠辣，搅和了宋国江湖的局面。又有些说这大穹灵宫恐怕不是单纯的江湖帮派，许是跟朝堂还沾些边，要不怎么那些跟宋国托孤大臣政见不和的人，多多少少的都让大穹灵宫给卷进是非里面去了。又说那大穹灵宫胃口大得狠了，恐怕一个宋国已经容不下了，眼光胃口已经打量到章国和祁国了……

　　这话真真假假，又掺着一些好笑的牛皮，在不同的食客间嚷得沸沸扬扬的。

　　尚远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看在眼中，又饮了几杯后，瞥见宁璋离了尹璐那张桌子，径直往马厩的方向去了。尚远略等了一会儿，也跟着溜达到了马厩。

　　宁璋已经牵好了马，洋洋得意地看着尚远。

　　“看来一切都谈妥了？”尚远笑吟吟地问。

　　宁璋笑道：“万事俱备，只欠……”

　　只欠回去和将离勾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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