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大周建国伊始，疆土只限关中和河东一带。当时，北地辽人兵肥马壮，趁大周国基未稳，兴兵犯界。
　　铁蹄彪悍，一路烧杀抢掠，直逼雁门关。
　　太祖皇帝戎马一生，性子桀骜。眼下才开国定都，要稳坐江山，一口气尚未喘匀，便遭辽人进犯，且打到了家门口，不免动了火性，竟然御驾亲征。
　　然此次亲征非但未讨得丝毫便宜，还被辽人围困在雁门关。若非开国老将齐不迟和慕容政浴血厮杀，将太宗从死人堆里背出逃离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太祖脱离险境，直退兵长江以南，以图偏安。只是，他打了一辈子仗，不曾吃过亏，此次被辽人打得落花流水，心中不免窝火，又加着上了年岁，受了惊吓，未出一年，便抑郁而终。
　　雁门关一战，辽人亦损失惨重。因此，大周虽失了半壁江山，但仗长江之险，辽人未敢继续进犯。
　　太宗驾崩，世祖继位。减免赋税，休养生息了十年。此间，辽人于江北肆意横行，遗民苦不堪言，泪染胡尘。
　　世宗十一年，辽人再次兴兵，欲跨江进犯江南。世宗派出齐不迟之子齐应雄与慕容政为首两支精锐之骑，与辽兵苦战八年，终于告捷，并成功将辽人击退黄河以北。辽人退守大漠，遣使求和。此时大周亦已举国疲敝，对于和解，求之不得。于是在上京定下盟约。从此，辽人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世宗亦答应每年秋冬之际，赠辽人粮食万担，棉衣万件，以度水草枯竭，天寒地冻之期。如此还不够，又遣了毓和公主下嫁大辽和亲。
　　至此大周与辽保持了数十年的和睦关系。直至毓和公主死后，辽部与其他部落又几经战乱，大漠王者易主，才与大周又发生了冲突，乃至突破上京辉山防线，越过黄河。
　　“碧儿，你可知道那慕容政是何人？”玄清突然问道。
　　“碧儿不知。”
　　“乃是当朝叛臣慕容炯的先祖。”
　　“哦？”我诧异不已，“慕容一家从那时便已为国效力了？”
　　“慕容家乃开国之臣，战功累世，高如山冢。谁料想竟是这般了局？”玄清说着，扼腕叹息不已。
　　“碧儿听说慕容世家几代皆为大周流血卖命，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玄清点头，“当年世祖虽然收复江北之地。然南诏一代，又犯上作乱。世祖顾此失彼，丢了南边大片疆土。慕容家才结束了与辽人之战，立刻马不停蹄赶往江南救驾。若非慕容家拼尽全力死守京都，只怕世祖偏安的杭州也会失守。待先帝，也便是我父皇继位后，亲自督师讨伐南上，收复失地，荡平百族。……”
　　这一代的事，我却是知道的——慕容家在汝南王率领下抗击东北瓦敕，收复失地，自然又是战功赫赫。当然，战争得胜，非止一家之功——还有无数流血卖命的将士。……
　　却也可怜大周，自开国以来，历经四世，边关一直战乱不断。转念又想，哪一个王朝不是要经历这般内忧外患呢？
　　我从前读书也算不少，古今兴亡之事，从史书中也能得知一二。但因只沉浸于自身之事，只觉得家国战争，历史之事只是虚无的过眼云烟，于是很少放在心上。
　　如今竟被玄清一番深沉讲述，也带的心绪无限的飘渺悲伤起来。
　　“碧儿听说宫里的端妃娘娘便是当年功臣齐不迟的后人？”
　　“不错。”玄清点头，“当年齐不迟救下太宗时，已是花甲之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齐应雄。待世宗平了辽人之乱后，齐不迟坚决向世宗辞去齐家的兵权，请求封个安乐侯，世代沿袭。老将军劳苦功高，世宗也不好拒绝，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可谁知，这安逸的日子，也没有给齐家带来什么好运。子嗣世代凋零，这一代嫡出一系，只出了端妃娘娘这么一个女儿。……”
　　“那其他的开国功臣呢？他们下场又如何？”我好奇不已。
　　“有的像齐家一样，请封了世袭的爵位，比如静娴的父亲沛国公，便是世袭的……”玄清随口徐徐的说，我心里却悄然怔了一下——清竟然称孟静娴为静娴。他对她，纵无情爱，想来也是有些兄妹友情的。
　　心里悄悄有些不适，面上依旧若无其事，全神贯注的听——
　　“再如东京汴梁的慑远大将的秦怀锦，西凉镇边元帅薛定邦，两人的身份不仅是当朝的驸马，也是当年开国元勋之后。再有的，便是也如慕容世家一般的下场了。……”
　　玄清的话，让我好不唏嘘——“古往今来，有多少文臣武将，开始一腔热血，誓死忠君报国，到后来，却背离初衷，犯下罪恶，乃至不得善局？”
　　“此事一方面君臣猜忌，背道而驰；令一方面有小人欲取而代之，背后挑拨离间，煽风点火。否则，我大周今日何至外敌当前，却无有良将？！”玄清为此愤懑不已。
　　小人？我不自禁的瞥了眼车辕上坐着的甄嬛，但见她面带冷笑之色，不屑之至。
　　“清妄谈君臣之道，实属一家之言，不知甄娘子如何看待此事？”玄清突然开口问道。
　　甄嬛似乎一直在等此问，闻言冷笑了一声：“不知王爷可曾听过这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听过。”
　　“慕容家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便可以肆意横行，欺压别人么？若非他家如此嚣张跋扈，何至惹得皇帝猜忌，乃至大祸临头？”
　　“臣子自当始终恪守臣子之分。然而世人又有几个不是仗着有些资本，便心生娇吟？便是因为这个，娘子便在背后做的小人，怂恿君上，诛杀有功之臣么？”
　　“小人？”甄嬛无稽的笑了，“听王爷的意思，只因那慕容家有功，我甄嬛就该任其害死，反抗不得。否则，就是背后使刀子的小人了？”
　　“……”玄清愤怒之下，竟然语塞了。旋即笑了笑，“罢了罢了，我怎的与女子争起是非来，真个没出息！”说罢，提缰纵马跃了出去。
　　我靠在他怀里，心中已是明了许多——怪不得一路上玄清对甄嬛都似乎总有些针对排斥之意，原来在他心里，甄嬛是个为了自己身家利益，不择手段的小人。那么，自己呢？我心里乱乱的，当初自己被华妃绑架，为了活命，竟然向华妃透露了欢宜香之事。这才引发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兵变，乃至慕容家兵变事败，被诛三族。自己造了那么多的孽，玄清知道么？他若知道了，还会继续爱着自己么？我不知道。可是，清真心待我，我又怎能对他藏有秘密？
　　又想此事我曾对玄凌坦诚，得了他谅解，从此便不将它放在心上。可是，我却没有问过，那些成千上万死于兵变的无辜魂灵，他们是否也肯原谅我呢？
　　孰能料，一生愿多行善事，为真爱累积功德，然一朝犯下罪孽，却是万死难赎？
　　若以孽业累积，因果循环之道论，自己此生也会受报应的，那么与玄清真的还可以幸福相守一生么？
　　一颗心，一时纷乱如麻。
　　一路纵马御风而行，直奔到一个小镇前，玄清收住了坐骑，在马上扬鞭为我指向——“过了前面小镇，便是辉山了。我们上山之前，可以去逛一逛街……”
　　他边语调轻快的说着，边跳下了马。显然方才的不快已然丢弃到九霄云外了。他伸手来接我的手。我扶着他的手，亦偏腿跳下了马。
　　“怎么了，碧儿？因何不高兴？”玄清有些诧异的望着我。
　　“没，”我勉强展颜一笑，怅然挽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清哥，你自认了解你的碧儿么？”
　　“当然了！”玄清肯定的说，用力握着我的手又道，“若非彻底了解你，清哥又怎会择你为妻？”
　　“也许，碧儿并没有清哥想的那么好。”我沮丧道。
　　“你自然不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但却是最和我心意的女子。”边走，玄清边笃定笑言。
　　可我，却笑不出来。蓦地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玄清——“清，如果你知道，知道我是个满身罪孽的女子，你还会喜欢我么？”
　　玄清愣住了，不解道：“碧儿，你因何这样说？你身上有何罪孽？”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当年慕容家叛逆被诛，人皆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而清哥则以为，这背后是有小人挑拨离间，推波助澜，才致慕容家如此下场。如今，如今碧儿想告诉你。此中背后有小人推波助澜不假。但真正令慕容家迈向万劫不复之地的导火索，却是——碧儿！”
　　“是你？！”玄清骇得呆住了，瞠目望着我的目光，几乎是陌生的。
　　“是我！真的是我！”我向他逼近了一步，继而缓缓从怀中掏出了清，撤刀出鞘，刀刃明亮如水——“清哥可知道，当日我中了慕容世兰的埋伏，她便是用这把刀逼着碧儿，归降于她。碧儿没有答应，可是为了活命，却透露给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
　　“你是说欢宜香？欢宜香的事，是你透露给她的？所以，慕容家才造反？”玄清惊疑道。
　　“不错！”
　　“为什么？”玄清痛心不已。
　　“因为碧儿不甘心！不甘心此生大仇未报，却为掩护仇人而死！更不甘心，刚刚得到的爱情，还没有开始享受，便什么都失去了！……”言罢，我已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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