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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回音
走廊寂無一人,石壁被冷光擦得如霜,唯有廢棄女廁深處飄出低語與玻璃碎裂的細響,像被掩在陰影底下的某種不祥脈動。
西奧多倚著暗影,靜若守夜之人,耐心地等著。
時間拖得漫長,燭焰微晃。
終於,廁所的門被人從內推開——三道身影踉蹌而出。
哈利與榮恩合力架著一名女孩。
赫敏渾身濕冷,臉色白得像被雪覆過,額際貼著幾縷狼狽的捲髮,那對突兀的貓耳微微顫著。
她幾乎站不穩,靠著兩人的力量才不至於倒下。
他們一抬頭,便對上西奧多·諾特的目光。
少年立在陰影邊緣,魔杖散漫地垂在指間,完全不像是在等人;神情卻靜如寒潭——太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
沉默壟罩著走廊,只餘水珠從破裂的水管上滴落,聲聲清脆,像在替誰計算著後果。
「我記得我警告過妳。」
西奧多開口時,聲音低沉穩定,帶著一種壓下怒意的冷意,像從地底深處慢慢滲上來的寒氣。
赫敏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像被冷意觸到般本能地縮起肩,手指死死攥著袍角:「我沒有——」
「別撒謊。」
西奧多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像一顆沉石落入深井,激不起浪、卻渾然砸中心口。
「妳又去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他抬手,杖尖若無其事地一動。
空氣像被拂過,立刻拉起一道無形的氣流。
走廊的燭火齊齊晃動,火焰細長,似被誰貼著掠過;牆上的影子被扯成瘦削的弧形,像在悄悄向他伏低。
一時之間,連呼吸都必須得小心翼翼。
「我說過。」
他的聲音低冷如刃,彷彿每一個字都帶著咒語的陣線。
「妳若再敢動她一分心思——我會讓妳此生,再也吐不出那個名字。」
空氣在瞬息間緊得像被束縛咒捆住。
赫敏猛地僵住,胸腔像被無形的手攫住,呼吸一寸寸被逼回體內。
她試著發聲,卻只覺得喉間的音節剛浮起,便被什麼冷酷的力量無聲折斷。
連驚呼都化作碎裂的氣音,在唇瓣間消散。
「夠了!」
哈利低聲怒吼,像是終於衝破膽怯的界線:「那是我們的主意,不關她的事!」
榮恩也咬著牙往前站了一步,臉色發白,聲音卻意外地堅定:「真的……是我們把她拖下水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西奧多的杖尖在半空中微微一頓。
他抬起眼,靜靜望向那兩個少年,神色如常——沒有憤怒,沒有冷笑。
只是沉默。
但原本緊緊繃如弦的空氣,開始一寸寸鬆開。
那種壓迫、那種令人窒息的威脅感,像潮水般退去。
「很好。」
他低聲開口,語調平緩得像是靜水之下的暗流。
「那就由你們記著——別再讓她靠近那個名字。」
咒光在瞬間熄滅。
他轉身離去,披風劃過地面的聲響冷硬如鐵。
「也別讓我再看到你們。」
那語氣像封印落鎖,沉沉將人拒在門外。
哈利盯著他的背影,喉頭一緊,壓著怒氣低聲道:「那傢伙……他剛剛真的——」
「他在施封語咒。」
赫敏急促的吸了口氣,手仍捂著喉間,指尖微微發抖。
「但他沒完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收手的。」
她張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黑影,眼底還殘著尚未散盡的驚懼。
「我們該離開了。」她低聲提醒,「在他改變主意之前。」
翌日,黑湖的湖面沉著一層暗靛,像把昨夜的陰影悄悄藏在水底。
大廳裡談笑聲此起彼落,唯獨斯萊特林長桌一角,靜得像隔著一層霧。
西維亞坐得很端正,背脊筆直得近乎倔強。
但她握著湯匙的指尖微微發白,像連那麼輕的重量都在勉力支撐。
她沒有碰南瓜汁,只慢慢攪著面前的牛奶。
薄荷葉在乳白色的液面上兜著圈,圈子小小的,卻一圈比一圈更顫。
西奧多坐在她對面。
一早起來就注意到她不對勁,如今只是靜靜看著——
攪拌。停下。再攪拌。
像是在重複某種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求生行為。
「妳沒睡好。」
語氣平平淡淡,卻像是替她把昨夜的沉默都說透了。不是詢問,而是看得一清二楚後的陳述。
西維亞抬眼。
那一瞬間,她的目光像湖面被風吹起的細紋——閃爍、破碎。
「沒事。」
她回答得很急,像被誰抓住了心口。
西奧多的眉微微一動。
不是責備,也不是疑惑,只是那種斯萊特林式的、安靜卻銳利的洞察。
「沒事?」
他重複了一遍,語調輕到不帶壓迫,卻逃也逃不開。
他指了指她握著湯匙的那隻手。
「妳右手在抖。」
她低下頭,這才注意到——
匙柄的邊緣正一下一下敲著杯口,聲音細得像雨落窗沿,卻在安靜的清晨裡格外刺耳。
西維亞立刻停下。
指尖收緊,彷彿那聲響不是她造成的,而是暴露了什麼不願被看見的裂縫。
她努力撐起笑容:
「只是……做夢。」
「夢?」
西奧多的語氣依舊平穩,如同水面未起浪,卻帶著一絲看穿的耐心。
「哪種?」
西維亞沒有看他。
睫毛垂著,在眼下落下一片淡淡的影。
「醒來就忘了。」
她說得輕,像試圖把門關上。
可她停頓得太久,那句話反倒像是遲疑後的逃避。
薄荷葉在仍未完全靜止的牛奶裡慢慢打著圈,像替她無聲地補充——
不是忘了,是不敢說。
西奧多沒有繼續逼問。
他的沉默不是放過,而是那種更深、更安靜的在意——像把目光攬起來,默默放在她身上衡量。
他看著她,像在確認她現在這副樣子是否能撐住。
又像在想,若她真的再失神下去,是不是得想個不讓她難堪的方式把人拖回去休息。
那份不動聲色,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無處可逃。
片刻後,他放下叉子,動作不緊不慢。
語氣聽上去平常極了,像只是在聊早晨的天氣:
「等等打算去圖書館?」
「嗯。」
西維亞的聲音很輕,像怕驚動什麼。
她重新拿起餐具,動作輕得彷彿怕驚碎了什麼。
那份刻意的安靜,不是優雅,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來。
湖光從大廳的高窗斜斜透進來,帶著初冬的冷色。
那一抹淡青落在她的側臉,把她的神色映得更薄、更淡——
也落在西奧多放在桌面的手上,把他原本就節制的動作照得一覽無遺。
他的指節輕輕動了一下。
像有人在心底敲了一下,讓他本能地想伸手、越過桌面、替她把那個「沒事」按住。
但他停住了。
像是記起她向來不願被旁人看見脆弱,更不願被碰觸安慰。
最終,他只是慢慢收回手指,把那份衝動折進袖口裡。
風從湖面推進來,帶著濕冷的氣息。
早晨的喧鬧聲在四周此起彼落,杯盤碰撞、學生談笑——
卻唯獨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靜得像被水隔開。
西奧多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沉著、篤定,像一句不出口的承諾:
——妳不說也無妨,我在這裡。
圖書館比平日更顯得寬闊空蕩。
假期把學生潮一併捲走,只留下靜止的空氣與遠處翻頁的輕聲。
晨光斜照在高處的拱窗,光裡的灰塵顆粒漂浮得極慢,像一場悄無聲息的落雪。
西維亞沿著書架走到屬於她的位置。
她把書一本一本擺開,動作沉著、用力控制著節奏——
不快,也絕不凌亂。
她先將筆記攤在最左側,紙張邊緣與桌面對得筆直。
接著把羽毛筆放上,筆尖剛剛好越過一行墨跡未乾的標記線。
那是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整潔,一絲不苟到彷彿在替心裡的紊亂強行立一道界線。
她坐下,翻開書頁,將視線沉進墨色裡。
羽毛筆在指間一轉,筆尖落下——
喀。
一聲極輕的細響,自桌面底下傳來。
不是錯覺,也不像木頭自然的伸縮聲,更像是……誰以指節輕敲了一下。
西維亞的手頓住。
羽毛筆在紙上停成一個未完成的弧,墨跡微微暈開。
她抬眼望向桌面。
沒有動靜,沒有異常,一切都像方才一樣安穩而井然。
然而——
喀。
那聲音又響了一下。
慢慢的、帶著耐心,像在提醒她:我在這裡。妳聽見的。
西維亞順著那股違和抬眼、再低頭。
視線落到書堆最底層——
一抹不屬於她的黑。
那本黑皮筆記本靜靜躺在角落,像是從陰影裡自己生出來的。
封面上壓著一道極淺的痕跡,細長、弧度像指尖剛滑過後留下的印。
她確定。
她絕對沒有這本書。
指尖一冷,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貼了上來。
書頁間的空氣忽然有了動靜,那本黑皮筆記本輕輕地動了一下。
幅度細微到幾乎可以當成視線疲勞的錯覺。
但它確實動了。
像人在胸腔深處緩慢吐氣,又緩慢吸回。
——像是在呼吸。
西維亞的心臟緊了緊,喉頭微微收縮。
昨夜夢裡那份柔軟又窒息的黏膩感,猝然沿著脊椎爬上來。
她沒有伸手。
只是盯著它,像盯著一條可能隨時會咬人的蛇。
短短幾秒,筆記本的封面自己微微掀起。
不是翻開——而是被什麼撩了一下,輕得像有人用指背推開。
書頁之間滲出一縷淡淡的黑色痕跡。
不是墨水——墨會散開,而這道黑卻像是把光從紙縫裡吸走,留下冷得發沉的一抹影。
那氣息一動,西維亞胸口猛地一緊。
仿佛有人在心窩上按了指尖,輕柔、卻讓呼吸都變得勉強。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句話——
霧氣裡、黑暗裡、貼著她耳邊的那道低語。
「我一直在看妳。」
書頁又輕輕翻了一頁。
那聲音——不是風、不是紙張自然的摩擦——而是一抹極低、極輕、幾乎不存在的笑。
像有人貼在她耳後,勾著指尖:「妳看到了吧。」
冷意順著脊背一寸寸往上爬。
西維亞的呼吸微微一滯。
她下意識伸手去碰魔杖,動作細得像在水面上落下一片葉。
她甚至不敢讓椅腳發出聲,手腕的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
但——
就在她指尖將要觸到魔杖前一瞬間,笑聲消失了。
像是察覺她的意圖,又像是故意讓步。
書頁猛然靜止。
黑影收得極快,乾淨利落,不留絲毫餘痕。
整本書安安分分地伏在桌上,像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筆記本。
彷彿剛才所有異象——
笑聲、呼吸、黑影、召喚——
全都是她的錯覺。
她的指尖停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
那一瞬的僵硬像被什麼無形之物扣住,連呼吸都變得淺而細。
圖書館裡恢復成死水般的寂靜。
遠處羽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聽起來格外清晰,彷彿與這片空氣無關,只屬於另一個安全的世界。
西維亞終於吸了口氣,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她拿起魔杖,指尖仍有些冰。
“Obsigna.”
她低聲念出封印咒,像是在祈望,也像在試探。
魔力在她周圍輕輕顫動。
藍白色的光線從杖尖擴散開,薄霧似的一層又一層,緩慢地把那本黑皮筆記籠住。
光沿著封面流動,貼上邊角,化成一圈寒霜般的光痕。
紙張微微一顫——不是反抗,而像在被冰封前吐出最後一口氣。
筆記本沒有再動。
沒有翻頁,也沒有影子滲出。
光線凝固下來。
薄霜一寸寸蔓延,沿著封面結成沉靜的紋路,像把那本筆記壓入深冬的湖底。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把體內所有顫意都往胸腔深處壓去。
然後,她伸手——平穩得近乎倔強——把那本被封住的黑皮筆記推到桌角。
動作漂亮、乾脆。
唯有肩膀的弧線微微繃著,像一張被拉得太緊的弓。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拿起羽毛筆。
像要證明什麼似的,筆尖落在紙上,書寫的動作迅速、利落。
然而——
每一次筆尖劃過紙面,都會有一聲極細的回音。
那聲音輕得像影子在互相摩擦。
可她知道那不是錯覺。
因為那節奏……
與她筆尖落下的時機完全同步。
像是在桌下,有另一支筆、另一隻手,模仿著她的書寫節奏,用紙頁回應她的每一下。
西維亞沒有再抬頭。
睫毛垂著,手腕繼續動作,沉而用力。
沙沙——沙沙——
筆劃的聲音越來越重。
她下筆的力道又深了一分、再一分。
墨色在紙上沉積得幾近發黑,透過紙背,暈染到下一頁。
然而底下,那道同步的摩擦聲——
也隨著她加重筆尖而變得更明顯,像在刻意對應她的節奏。
聲音不大,卻彷彿帶著某種近乎錯覺的輕意:
像笑、像嘆息、又像模擬她的呼吸。
仿佛在無聲地提醒她——
——我在妳身邊。別忽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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