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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预言 2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真的得了个金奖回来……”
“到时候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
……
蒋沐凡在贺白的这个问题里愣了一下。
大半夜了,他就算把眼睛瞪大,这月光也不能给他的眼睛里带来些什么了。
黑暗中,蒋沐凡莫名有些紧张,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的问:“……你什么意思?”
只见那头的贺白只像是轻松的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你。”
“因为我听爸说,这两天你把那首李斯特的爱之死可以一口气盲弹到尾,七分钟,一个错音没有,可把他给骄傲坏了。”
蒋沐凡干巴巴的“哦”了一声,谦虚的支支吾吾瞎客气:“不至于,也不是次次都顺利的……”
“那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吧?”那头的贺白却是倏而平静的打断,“整个永音,能做到的应该也只有你了。”
“……”不安越发强烈,蒋沐凡闻声赶忙话音一转:“怎么可能?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
结果贺白却没接他的茬:“还有那次老杨的讲座,我听说你可以在上面肖练随便点。”
“……啊,那只不过是平常练的多了些呗。”
“可你每一条的速度都能拿得出手。”
“也是因为老杨逼着练的啦。”
“但老杨的学生不止你一个,只有你能做到这样。”
蒋沐凡喉咙逐渐生涩:“可能是因为我是从小跟他学到大的。”
然而贺白的语气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肯定:“但谁不是从小开始学的呢?”
“……”
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逼到了墙角,蒋沐凡一时间有点没话说。
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终于直言问了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音一落,那头的贺白静了几秒。
他们好不容易能彼此的心这么近的畅聊一会儿,说实话,贺白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的。
但刚好时候就到这里了,他们下一次再这样放松的坦诚说话的机会,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蒋沐凡再过不了多久就可能要去参赛了,这段时间,蒋萍那边怕是也一时半会儿的不能接受自己跟蒋沐凡有过多的联系。
贺白在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这么优秀了啊。”
听着贺白的话,蒋沐凡内心不好的预感此刻已经浓重到无法说服自己。
那时贺白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就像是一个在给小朋友讲道理的大人一样,语重心长,可又有些抱歉的跟蒋沐凡慢慢说了起来。
“十月份的比赛,现在已经进九月了,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准备动身去青州了,有些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点……”
“就是那个中国院老师的事儿,他跟你那次见完面,爸专门亲自去把人家送去了机场,那个时候我刚好也在后面跟着,给爸开的车。”
“……就是闲聊,我听到那个中国院的教授对你称赞有加,给你的评价很高,比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还要好听……”
“起初我也就是那么一听,爸花重金买了他那么几个小时过来听你弹琴,又是请吃饭又是人情打点的……我想着他不夸夸你也有点太对不起爸掏的那五位数的课时费了,我当时就一司机,也没多想,觉得可能只是恭维……”
“可是前几天,爸因为忙,所以把你去比赛要准备的那些手续交给高凌姐去办了,也是趁这个机会,我在公司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高凌姐说了一嘴……她说她之后又因为一些推荐流程的事,联系过一次那个中国院的教授,她说时隔这么久了,那教授还是对你很上心你,于是聊着聊着,高凌姐就发了一份你在老杨那边随堂录的这条参赛曲目的视频给那老教授看了看,想着再听听人家的看法,看愿不愿意再给你指点一下……”
“结果那老教授看完就直接开口,说你就算没拿下金奖,他也愿意收你去首都学琴,只要你愿意……他甚至可以直接给你申请一个保送名额出来。”
“高凌姐那样的人能这么说,不会是假的。”
这一切从头至尾,蒋沐凡就跟是听故事一样,直到“保送”二字一出,他不禁眼皮一跳,终是难以置信的迸出了一声:“真……真的?”
尽管他从没想过要借此机会真的就去投奔那中国院的老教授了,但这个高度的肯定对于一个闷在钢琴前苦练十几年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很难不会暗自激动。
贺白听到蒋沐凡这反应,也不由自豪的笑着“嗯”了一声,而后他将听筒换去了另一边耳朵,重新在走廊有些冰冷的墙上靠了靠。
“这是好事。”贺白道。
可踌躇的思绪却迫使着他紧接着就转了话锋:“所以这么看来……现在去首都是不是就成了你的最低的选择?”
“……”内心忽然一堵,蒋沐凡握着手机的指尖骤而一颤,呼吸仿佛有些发痛,但他却没多吭声,只是静静地在这头听着,等待着贺白会不会脱口而出自己心里已经预判出的下一句话。
贺白也是不拖泥带水,没给蒋沐凡再插嘴的机会,继续道:“那这么说……倘若你再稍稍努努力,就还继续能走的更远,是不是?”
此言一出,蒋沐凡是彻底有些明白了贺白的用意,他开始变得害怕,有些慌张的狡辩了起来:“……教授…教授也就是叫我去试一试赌一把,哪有什么把握?这世上能人多了,那金奖……那金奖哪有那么好拿……”
贺白知道蒋沐凡这个时候是起了逃避的心,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还由着蒋沐凡来:“但你们学校钢琴专业学生那么多,怎么却唯独你报名了?”
蒋沐凡强撑着声音:“那是因为人家不用走这条路,就自然有路可走啊,你看我们班的那个陈晓星,早早就给自己把学校找好了,还有那个谁……那个大奇也是……”
“不。”
毫不犹豫,贺白倏然不容争辩的打断:“不,这不一样,他们是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就算就算自己报名了,也会是一场徒劳。”
——他们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并且也有条件可以直接选择那条更有把握的路,而这一条几乎可谓是独木桥的选择,他们也就不抱任何希望,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
贺白那肯定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毋庸置疑的让人心虚害怕。
蒋沐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已经开始有些发颤了,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听到了贺白不管不顾继续要说的话:“——但这条路你就有希望,你懂吗?”
……
“……你的同学家里有条件让他们走最适合的路,你一样也有条件,爸找到这个老教授过来给你指点,不也就是在给你为以后打算吗?……然而令人欣慰的是,你优秀到你可以有许多选择,甚至你的条条大路,通向的远方,都不止是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
“凡凡,你还能走的更远,你值得再去探索到更光明的未来……”
……
蒋沐凡没想到自己眼都瞎了,还得大半夜的听这么一通令自己十分头疼的“指点迷津”。
贺白的心之所想,话中有话,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说到了这般地步,蒋沐凡是装傻也没办法装了。
一时间,烦躁的情绪灭顶而来难以招架,蒋沐凡气哄哄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没事找事,费劲吧啦的大半夜打这一通电话是干嘛?还不如直接睡了得了。
但真是无奈为时已晚,贺白已经把他们两个活生生的架在这儿了。
“……”声音有点把持不住的干哑,蒋沐凡也不再装的低气压了下来:“……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叫我出国去学琴是吗?”
最后一字传入话筒,那边的贺白便是沉默了许久。
空气很安静,蒋沐凡甚至都能听到那听筒中电流的滋滋作响,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僵持不下之中,他终于听到了贺白那边有了动静。
那人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无比平静的说:“不是我想,是我觉得你如果有机会,应该出去看看。”
心里一沉,蒋沐凡暗道了一声“果然”。
他不愿跟贺白发脾气,于是依然强压着自己发痛的神经:“……可我们不是说好的,到时候一起去首都吗?”
只见这时的贺白似乎是一鼓作气,也不再怕的了,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他稍有无奈却是相当诚实的辩解:“但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我明知道你的高度在什么位置,却压着你不走,这不是我想要的。”
说着,贺白极尽可能的心平气和的叫了一声:“凡凡。”
他恨不得呕出自己的心脏让蒋沐凡看看一般的,诚恳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你才是那个万众瞩目?……我没有夸张,许多事实都已经证明了……”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有更值得你去追求的东西不是吗?”
……
难道我们的未来不是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蒋沐凡:“……”
空气静止了几秒。
一个嘶哑生涩的声音裹挟着某种失望的恼怒,终于从贺白的听筒里悠悠传来。
“你这是又想推开我了吗?”
蒋沐凡像是质问一般。
“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起面对的吗?”
贺白同样也有些难过的苦笑了一瞬:“可是凡凡,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啊……”
蒋沐凡:“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白:“……”
夏末的凌晨四点,空气凉的有些渗人。
贺白的学校在远郊,温度便更低一些。
宿舍走廊的墙壁很冷,这冰凉的触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把贺白内心深处的渴望不断的放大膨胀。
他扭头望了望窗外的漆黑天空,此时只有一颗可怜的星星,暗暗的闪烁了一瞬。
咽了咽口水,贺白终于鼓起了勇气开了口:“……我想鱼和熊掌都能兼得,我想跟你走一辈子,但这一辈子的你……我一定要那个最好,最畅快的那个。”
说着贺白的声音顿了一顿,心中酸楚缓缓而升——
“说到底,其实是我还是怕,怕你……只是依赖我而已。”
“我想要你见过大江大河之后,还愿意回头选择我……只把我当做是贺白,而不是你哥。”
……
次卧的窗户为了透气开了一点小缝,夜深了,甚至要到了黎明。
蒋沐凡鼻尖嗅出的空气是湿湿的凉。
贺白最后的话,在一阵吹到他脸上的微风中缓缓结束。
蒋沐凡沉默了很久。
久到让贺白差点以为是电话那头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刚想开口确认一下的叫一声蒋沐凡的名字,结果就听到了手机那边有了动静,那人像是有些悲伤的喉间一梗——
“可这样的话,我们就又要分开了。”
蒋沐凡喃喃道。
贺白非常了然,长叹一声后耐心的宽慰道:“也不会太久吧?”
蒋沐凡心中带着气。
这气里满是为未来未知的恐惧与迷茫。
走出舒适圈,去更好的地方发展,这是对的事,也是好事情,不难。
但与贺白再次分开,却叫蒋沐凡再难以接受了。
他们下定决心在一起的这个过程,容易吗?
虽然蒋沐凡也同样不知道,如果真有个万一,他放弃了可以满世界音乐院校任选的机会,以后会不会后悔。
但他深刻的清楚,自己要是在这个分叉路口上选择了跟贺白分隔两地,那他们后面的生活一定相当难熬。
曾经懵懂的自己已经尝够了思念的滋味,蒋沐凡这回掉进了蜜罐里,就再也不想回味了。
他的睫毛在这黑暗的屋子里轻飘飘的颤抖了一瞬。
蒋沐凡喉咙发紧,对着电话那头近似某种幼稚的威胁道:“那你就不怕,我出走一圈之后,就回不来了吗?”
……
此话一出,终于正中了贺白的痛点。
乃至于多年以后,贺白每每再想起自己这时的决定的时候,内心有一度都堪称是悔恨的。
时光流转,等到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蒋沐凡问他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从某些角度听起来竟像是一句预言一般。
贺白将这个令自己也同样惧怕的问题在心里翻来覆去了许久。
心里一痛,最终无能为力道:“我怎么能不怕啊……”
“……”
又是一阵寂静。
但贺白能听到那头蒋沐凡略显紧促的呼吸。
此时此刻,这小孩儿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开了,贺白都知道。
怕是现在在那边已经开始生气了。
贺白心里数着数,一分一秒的耐心等着。
大概半分多钟的时间,蒋沐凡万般无奈的抱怨倏然传进了耳朵——
“你屁事儿是真多啊,贺白。”
此时的蒋沐凡提高了音量,阴阳怪气,一句话能被他拐出八个弯儿来。
他难掩一肚子的抵触情绪,一字一句道:“爱你,怎么就这么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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