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蓬雪满天

　　太子妃，回。”原本燕璇想说回家吧。可是家，从前便没有了，更何况是如今。便改口为，
　　“太子妃，出去吧。”
　　听完一切。郦沁舒满眼泪水，止也止不住，思绪不知为何飘远了，她曾和宝珠一起共读话本，那时她不信，人的眼睛能哭瞎，如今，她信了。
　　她凭着本能走出宫去，看到远处一扇红色的宫门仿佛是尽头，忽然就疯了似的在宫道上跑。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心忽的有些松，还好没有冠子，但是又忽的一紧，喘不上气，上次也没有啊，但是她没能跑出去。
　　郦沁舒现在的举止，一定不会被认出，但绿竹跟在后面，才能出宫。若不是有大事，明日，台谏第一封上书便是次辅夫人无状，再之后京城的人都会认为她疯了，而令谢祁钰深深恐惧却不是这些言论，而是她本身，只愿她开心，安好。
　　郦沁舒一直跑一直跑，跑出宫门，像是失了智。幸而郦沁舒尚存理智，冲出门的是进宫所走之路，而不是从前她未走出去的那扇，那是东宫，否则更难以解释。郦沁舒仿佛不觉得累，一直跑一直跑，越过马车。叶护卫见状不对，立刻拦下，不过郦沁舒学武，拼命反抗，仿佛根本不认得眼前是相处多时的护卫。叶节棠不得已，只得将她打晕，放进马车之中。
　　谢祁钰被荣妃安排的事务耽误住。方才回府，就得知妻子被荣妃唤进宫中，至今未归，立刻惊惧不已，一时间无所适从，时时伪装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伪装。他怕她又被从前的事所伤。他知她变得坚强，但更明白那些事伤她有多深，越珍惜越害怕。
　　“备马。”
　　“大人是何急事，依律，不得当街纵马。”
　　是，过于着急，在满是耳目的京城中，只会引起更大的猜忌，恐怕日后的处境更艰难，但他怕根本就没有日后。他可以舍官，可以舍命，唯独她不能有事，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事，万一就因他没去呢，万一就差一点呢！
　　其实他们都一样，萧远瞻没有从疑心中走出，郦沁舒没有从伤害中走出，谢祁钰没有从失去中走出。
　　他未再言，第一次在府中用轻功，去马厩将雪云骑出，这匹马通身雪白，产自西域大宛，分外引人注目，但却也是跑的最快的。他等不得，燕璇不会害她，他怕的是从前的那些事，再害了她。谢祁钰骑出雪云不久，就看到了驾车的叶节棠，他翻身下马，立刻跑到车上，看到她昏了过去，无比心疼，一颗颗泪连成串滴下。“夫人当时有些不对劲，情急之下，属下就将夫人打晕，让绿竹放到车里。门窗闭好。”
　　谢祁钰轻轻擦过她满是泪痕的脸庞，温柔的抱着郦沁舒，细长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做的很对。”听到是叶节棠将郦沁舒打晕的，谢祁钰松了口气，但是看着郦沁舒的样子，她肯定受了很大的刺激，刚刚定然是拼尽力气跑出来。
　　雪云马很聪明，依旧是叶节棠驾着马车，雪云跟在后面。很巧，前面的路口未过，只经过了郦府门口，不至于再掀起轩然大波。但谢祁钰如今哪还顾得上这些，也不在意。
　　回到府中后，谢祁钰将郦沁舒抱回房中，绿竹将她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谢祁钰就一直在边上陪着，点着微灯。郦沁舒在夜间不安的醒来，谢祁钰一直坐在床沿上，他心中也是担心，从她回来后，他都是安稳的睡着。
　　此刻珍惜着，也熬煎着。
　　郦沁舒在微光下，看到是他，撑起自己，伸手抱住谢祁钰。满眼泪水。
　　“祁钰，对不起，对不起，害你受了那么多苦，死里逃生，费尽心机，耗空心思，因为我给自己找了无数致命的麻烦，将自己至于险境。”郦沁舒一想到他受的伤，那些煎熬，那些所受的苦，她不能原谅自己，如今更无法承受这份世间独一的爱。如果不做这一切，他依旧是个优秀的官员，但不会遭遇如此多的不好危险之事，不久的日后，还是会官居首辅，娶一个真诚的女子，圆满，自乐。
　　“阿圆，你从未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值得，错的从不是你。如果你认为爱人有错的话，那我也有错。”
　　谢祁钰对郦沁舒说过我爱你，但今日并非他说不出口，而是他不愿再给她压力。
　　“错的不是爱人，是爱错人。我害了太多人。”
　　“你从未爱错人，害你的是他的不珍是他们的欲望，是踩着真诚的人对权力过分的索取。这一路，我不觉得辛苦，我很高兴，我活下来了，不然我怎么等的到你，再见你，与你日日相处，与你共看山河。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遭遇刺杀，不会得罪世家，母亲和兄长不会，”郦沁舒根本喘不上气。“不会，不会，世家妨碍了百姓的利益，如此也是有利于所有人，总有人要做的。真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会好好的。兄长和母亲都希望你好，害她们的从不是你。”
　　“我怎么配抱着你，哭泣。”郦沁舒又想起谢祁钰受的那些苦，和本该有的生活。便久久不能平静。
　　郦沁舒很累，大起大落，大悲的情绪，令人疲惫不堪，却都没有入睡，小声的啜泣，颤抖。她本想放开谢祁钰，但谢祁钰不放，想给她些力量。
　　“阿圆那些都过去了，那只是短短的五年，未来更重要。”
　　第二日，言官本应该是攻击郦沁舒的无状。但更多的在讨论被大火烧了个干净的明华宫，宫里无一人逃出。
　　明华宫里的宫人，他们俱是自愿随燕璇而去。燕璇已经安排好，她身边的宫人本就不多，七个，喝了药，消去记忆，放出宫去，宅院，事务俱安排好，可惜他们竟都随燕璇而去。
　　如此这般，朝堂上议论纷纷，再有言官又提及次辅夫人。更有甚者将明华宫失火和此事之间联系在一起。
　　“臣妻昨日无状，臣愿替其领罚。但明华宫失火，还需彻查，诸位大人还是不要随意猜测。”
　　皇帝压下猜忌，最终还是选择站在谢祁钰这边。
　　“柳氏女是为谢家妇，举止无状，着次辅罚俸一年。明华宫一事，等彻查清楚后，再做判断，任何人不得随意揣测攀咬。次辅留下，其余人退下。”
　　“昨日荣妃究竟与柳氏说了什么，荣妃死于火中，柳氏像是疯了。”
　　“陛下，臣妻没有疯。荣妃娘娘身死，和臣妻没有关系。荣妃娘娘不过说了些寻常话，臣逾矩的说一言，陛下，荣妃，与臣相识多年，和臣妻是第一次见面。定然说不了什么。”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萧远瞻。“是啊，她与荣妃的关联最大的就是你，柳氏是你的妻子，又是如此反应，莫不是荣妃说了些不利于你的话，故而如此。”
　　萧远瞻心底害怕的并非谢祁钰夫妻间的关系，而是怕荣妃说的是东宫旧事，害怕从前那些事又翻出来。
　　“荣妃究竟与柳氏说了些什么？”萧远瞻有些紧张，说话不如平时平缓。手中的奏章早已不平。
　　“荣妃娘娘与臣妇没有关系，臣妇不过失态而已。”
　　“谢祁钰，你什么时候如此荒诞，她在宫道上像个疯妇般跑，真是疯了，朕看你也疯了。你若是不告诉朕，朕让殿前司请她过来。”
　　陛下有些怒了，他多了解谢祁钰，他说话从不会如此含糊。
　　“陛下，她是臣的妻子。臣该护着。”
　　“我是你十几年的朋友，你为何不知道为我考虑。她是你的妻子，那我们还算朋友吗？算什么，君臣？若是君臣，你现在便是抗旨不尊。你便是不要我，不要这身官服了吗！”
　　“臣对陛下忠心，亦爱戴妻子，更珍惜身上这身官服。明华宫一事和臣妻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寻常问话之语。”
　　“朕又不会对柳氏做什么，你何必如此护着，朕到底在你眼中是什么人。”
　　“陛下在臣心中，如日光，光芒万丈，敬佩，敬爱。臣侍君至忠。”
　　“那你伴友至诚吗？”
　　“臣不敢。”
　　“你究竟有什么不敢，你如此袒护她，如果朕把你留下，她会如你一般，义无反顾进宫找你吗？”
　　“她会，臣妻除在宫道上奔跑，无一丝罪过。臣并非袒护，而是事实如此。”
　　“你为何如此袒护，朕从未想要定她的罪，哪怕这场火真是她放的，只要有你在，朕又真的会对她做什么吗！朕不过是想问，荣妃究竟与她说什么了，否则她怎会无状，荣妃为何要烧宫。”
　　“臣妻什么都不知道，还望陛下垂怜。”
　　“那你可否体谅我呢，阿钰，你什么时候如此卑微，朕累了。”萧远瞻许久没有如此激动过。他看着谢祁钰忽然觉得很陌生。他在他心中从未卑微过，如今却是低到尘土之中。
　　“我给你最后的体面，明日下朝后，柳氏必须出现在朕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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