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瞅着蒋沐凡这时的蠢样子，贺白嘟囔了句“可怜兮兮”，之后便摆正了姿态，开始认真的问了起来。

　　“你们一直有联系？”

　　蒋沐凡盯着自己以为的贺白所在的方向看，坦诚地交代：“也没有，就是这两天他突然找上了我，说他不想跟着刘小龙那些人混了，也不想再干那些害人的事儿了……我寻思着那帮人现在手里如果是捏着他这么个把柄，那不就剩下拿我开刀了？那要是这样的话，爸跟你不得被折腾的烦死啊？所以听他跟我这么一说…我也就信了……”

　　贺白抱着手臂坐在一边：“嗯，信了然后呢？”

　　蒋沐凡自责的一声“哎”：“……他说他是逃出来的，他怕再被抓回去，我觉得那如果我能帮他找个安全的地方住着，没事儿看着他，叫刘小龙那帮人找不到人……是不是也挺好？……他们就没有爸的把柄了，也不会有人拿着他来折腾我们了。”

　　听到这里，贺白冷不丁的笑了一声：“……你倒是算盘打的好。”他抬眼没有表情的看着蒋沐凡，“你能给他找个什么地方住？学校宿舍还是自己租房子？你哪儿来的钱能给他租个房子住？”

　　“……”

　　这瘪吃的，蒋沐凡这会儿也就只能仗着自己看不见了，要不这会儿贺白的脸色怕是能吓死自己。

　　“咳咳”的清了清嗓子，算是给自己壮胆，蒋沐凡小声道：“我…我本来想着再去琴行带带课…而且爸妈给我的零用钱我平时也不太花，再加上过年压岁钱这些……我算了算，给他付个两年房租……应该问题也不大……”

　　听着蒋沐凡接下来的大计，贺白简直窝火。

　　“哟，这么看你确实还挺有钱啊？”他抱着胳膊扬起了声音，“都打算把人老头儿养一辈子了？”

　　贺白这强压着火的声音，让蒋沐凡心虚的把头压的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是悔恨的憋出了一句：“……我错了。”

　　蒋沐凡手指抠着身上的被单，小声的嘀咕：“我其实……我其实一开始也不想搭理他的，觉得他说啥都不靠谱，但最后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再加上又听他说……说刘小龙之后还想找贺薇的麻烦，所以我就才……哎…我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那么蠢呢？咋就被他这么蹩脚的两句就给骗走了呢……”

　　见蒋沐凡现下坦诚愧疚的样子，贺白确实也再发不出来什么脾气了。

　　其实这脾气他也早就发不出来了，当初在吴天良的住处找到蒋沐凡的时候，吓都要吓死，哪里还想着跟蒋沐凡生气？这会儿他顶多也就是个问话加上点言语警告。

　　贺白强压着嗓子，装作很凶的吐了两句：“嗯，确实太蠢。”

　　说着他挑了挑眉，坚守着自己严厉的声线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吧？你说这教训你吃的起吗？”

　　“……”蒋沐凡沉着的脸终于一个扭曲，摇了摇那个脑震荡的脑袋，回了一声：“我吃不起，我真知道错了。”

　　眼前虽然满是黑暗，但也不影响蒋沐凡忍不住湿润的眼眶。

　　贺白板着个脸坐在一边儿，看着眼前的人肩膀有些不住的丝丝颤抖，鼻子还一下下的吸溜，神色终于绷不住的软了一些。

　　就着这让人本就很有没安全感的黑暗，蒋沐凡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我…我知道错了我……那个针管…那针管里是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真的要吓死了……要不是你们来的及时…我估计我早都……早都……”

　　“好了，不说了。”

　　正抽抽着，一只温暖的臂膀倏然缓缓环上了肩头，蒋沐凡的脸又再次贴到了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贺白无奈的一声叹息自头顶传来：“好了，不说了，也不想了。”

　　那场面对于蒋沐凡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可怖，对于贺白其实也是一样，他不愿意蒋沐凡再回忆，自己也是不敢再回想了。

　　可蒋沐凡哪能这么容易停下？这小子绷了这么久都没爆发，这会儿这情绪可是有口子让他一泻千里了。

　　贴在贺白的胸膛上，蒋沐凡就跟个走丢了的孩子似的脆弱：“呜呜呜你就训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我…他……”

　　贺白搓着蒋沐凡的肩膀，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哄着：“好好，你以后别乱跑我不就不训你了？”

　　可蒋沐凡只是一味的撇着嘴自顾自的抽抽：“我知道了我错了，我以后干什么都跟你说…呜呜呜太恶心了，那个人还他妈的瞎叫我，他叫我他起的那个破名字…我不爱听，我说我不是，结果他就叫了我一个晚上……”

　　贺白听着简直心如刀绞，他把下巴在蒋沐凡太阳穴上紧紧的贴了贴：“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你本来就不是他，你就是你自己。”

　　“……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蒋沐凡又将脸塞进了贺白的颈窝里，贺白的手也就顺着挪到了蒋沐凡的后脑勺上，从他的后脑一直呼噜到了后脖颈，一下一下，像是撸小狗一样。

　　“嗯，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贺白柔声的安慰着。

　　可蒋沐凡的呜咽却是停不下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对，只是梦罢了。”

　　“太害怕了……”蒋沐凡吸了吸鼻子，喃喃一声。

　　贺白闻言，没忍住顺势嘴贱的又补了一句嘱咐：“知道害怕以后就别再自己逞能了，知道了没？”

　　“……”

　　结果话音落地，怀里的人竟是忽然在怀里顿了一顿。

　　贺白正想低头看，就见蒋沐凡倏然是把脸闷的更深了，那小孩儿双手死死的搂着自己的腰，哇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呜呜呜……你说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啊？！都是一帮什么妖魔鬼怪啊！”

　　贺白：“…………”

　　真完蛋。

　　贺白眉头拧成了一股麻花，终于是舍得把蒋沐凡从自己身上扒拉开了。

　　他一手扶着蒋沐凡的肩膀，一只手赶紧在床头柜上抽纸往蒋沐凡脸上抹——

　　“行了行了，咋还没完了？丢不丢人，上次见你这样还是你五岁！”

　　……

　　“……啊靠，你打住，打住好吧？”

　　……

　　“哎呦我的祖宗啊……”

　　“诶，凡凡？…凡？行了行了，不哭不哭啦，凡凡——”

　　“……妈的，你丫给我闭嘴了！蒋沐凡！”

　　……

　　这场大戏让蒋沐凡一口气作下去了半瓶针。

　　贺白焦头烂额的哄了大半个小时，几乎已是精疲力竭才让人最后终于是不流眼泪了，光剩下了尾声的那一点抽抽。

　　瞅着蒋沐凡的这样子，贺白气的真想给蒋沐凡录下来。

　　这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竟是他自己亲哥的时候没哭，知道自己都不是自己爸妈亲生的时候也没哭。

　　甚至在知道吴天良那愁人的毒鬼就是他亲爹的时候，也都没见到有多大反应。

　　贺白早以为蒋沐凡都已经长大坚强了，想着他应该在遇事时知道冷静，经大事也能知道从容了，怎么这现在还越活越回去了？

　　莫名其妙倍感荒谬之间，最后贺白一抹释然恍而略过心中——不过这也好，就权当他的凡凡这是要把自己还在襁褓之时所受的苦楚都发泄出来罢……

　　或者也有可能，他也就是真的只是被吓坏了。

　　他的凡凡本来不就一直都是个娇气的小孩儿吗？换季要感冒，手不提重物，不爱挤公交，牛奶还不要红枣味……

　　哪里能受得了这罪？

　　贺白最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蒋沐凡自己好，原本挂在脸上的嘲笑，这时也觉得有点笑不出来了。

　　还是心疼，这劲儿难缓。

　　鼓着脸两次深呼吸，贺白抖擞了抖擞身子坐了起来，他眼睛朝输液架上瞅了瞅，故作轻松的道了句：“针完了，我去叫护士。”

　　蒋沐凡窝在被单里，虽是配合的点了点头，可握着贺白的手却一点不愿意松开。

　　病房就他和贺白两个人，他两眼一抹黑，本来就有点不大适应，真是恨不得贺白一步都不要离开自己身侧。

　　贺白看出了蒋沐凡的顾虑，终于是一声心软的叹息，最后他温柔的伸手在蒋沐凡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不怕，我就在门口叫，不离开你。”

　　……

　　那天拔完针，贺白帮蒋沐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收拾好了行李，才小心的把人半搂在怀里，不紧不慢的送到了车上。

　　贺振华最后把那辆大七座叫人送去了医院留给了贺白开，就为了贺白到时候接蒋沐凡回家的时候，可以让小孩儿再舒服点。

　　贺白把蒋沐凡送到了二排的沙发椅上，贴心的给他系好了安全带，叮嘱了句乖乖呆着之后，便去了驾驶室开车去了。

　　路上蒋沐凡始终是闭着眼睛休息。

　　他脑袋一直晕，所以有时候也不想说话。

　　贺白也由着他，把车开的非常慢，刹车油门都踩的很轻，就这么平平缓缓的，没过很久的时间，两个人就到了家。

　　老小区的地下停车位紧张，贺振华抠门的，就只在地库里买了一个车位，用来停了个他们家的那辆小大众。

　　这大七座是公司配的，贺白今天开回来了，第二天还得想办法给人送回去，要不然在这老院子里哪有这大块头的落脚之地？

　　也还好是小区的地面还算宽敞，贺白在离家最近的一片空地上找了个不挡人道的地方，把车停好后就麻利的下了车，小跑着到后面去接人。

　　那会儿蒋沐凡已经在后排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贺白提前在手里拿了个薄外套，打开了自动门先是半个身子钻到车里把外套搭在了蒋沐凡身上，接着才轻轻唤了一声：“凡凡，醒来了。”

　　蒋沐凡睡得沉，车里安静，比那急诊室的病床舒服多了，贺白叫了两三遍才把人叫醒。

　　蒋沐凡睡眼惺忪的醒来，结果睁开眼睛却是黑黢黢一片，只有车门外那夏末的微风在迎接他。

　　“啊…到啦。”

　　蒋沐凡糊里糊涂道了一声。

　　贺白伸手把蒋沐凡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嗯，来，我扶你下来。”

　　已经进了九月，小区里的桂花都开了，蒋沐凡闻见了这熟悉的味道之后，几乎是忽然之间，他陡然反应过来了在自己还没落入到吴天良手里之前，家里发生的某个无法忽视的变故——

　　那天，自己是从姥姥姥爷家走的……

　　他是跟蒋萍坦白了他和贺白的事，才闹出了这么一出。

　　那么他现在回来了，是该先自觉的回家……还是先去楼下，继续言而有信的呆几天呢？

　　……自己这将近两天一夜的失联，在医院也一直没见到蒋萍的人，父亲知道自己的事，那母亲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出事了呢？

　　蒋沐凡心里一慌：……真蠢，怎么贺白把自己拉上车的时候没先想到这个问题啊？

　　脑震荡确实是伤脑子，反应太迟钝。

　　“等等，那个……”

　　蒋沐凡坐在座位上犹犹豫豫的没动。

　　他说着，大拇指在贺白的虎口上下意识的搓了搓：“这是要回家吗？”

　　贺白闻声笑了一下：“那不然呢？”

　　蒋沐凡皱了皱眉，接着拿手指头在自己脑袋前比了一个圈：“那妈知道我这样吗？”

　　把蒋沐凡的模样定定的看了看，少顷，贺白平淡又会心的说：“知道，爸走之后给她打过电话了。”

　　贺白的声音在面前沉沉响起，听起来很是叫人安心。

　　他就像是能看穿蒋沐凡的所有心思一般，伸手摸了摸蒋沐凡的脸，接而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妈一直没来，是因为爸让她在家等你，医院有我们就够了，家里不能没人，她说她得在家给你把吃的用的都收拾好，你这两天眼睛不好，家里多少要把该挪的都挪一挪，这样……也方便她到时候照顾你。”

　　听到这里，蒋沐凡忽而心觉有点不对，也没怎么过脑子的直言一问：“……怎么，不是你照顾我吗？”

　　然而话音刚落，那头便是一声犹豫的“啊……”

　　是贺白温柔而沉绵的声线，在车外混杂着恬淡的桂花香味，蒋沐凡能想象的到他那带着坦然笑意的神情，定是极尽温柔的望着自己。

　　“我可能不好照顾你了吧。”

　　贺白轻轻缓缓的说。

　　也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了，车外确实起了点凉风。

　　蒋沐凡被吹的稍稍缩了缩脖子，第一反应竟是贺白的薄外套还挺顶事儿。

　　睫毛颤动了一瞬，蒋沐凡接着很快也跟着贺白坦然的笑了笑：“也对。”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蒋沐凡抬眼就瞬而对上了贺白的眼睛。

　　恍而之间，贺白的心仿若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掐了一下——

　　怎么都看不见了，也这么透彻啊……

　　内心一阵没来由的呢喃，还未完全散去，就见蒋沐凡就用着那样自若的神情注视着自己：“那咱俩……这算是可以开始玩儿明牌了吗？”

　　贺白在那花香中无意识的呆了一下：“……嗯？”

　　出神之中，还未能给出什么回应，就听见蒋沐凡的声音里略过了丝俏皮——

　　“啊，我是不是忘记了告诉你，没能经过你的同意……我先跟妈坦白了。”

　　他暗淡的瞳孔在昏暗的车厢中闪了闪。

　　蒋沐凡歪着脑袋笑了笑：“但感觉妈像是早都知道了，我猜……一定是你已经把我先出卖了吧？”

　　……

　　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蒋沐凡白皙的脸上映着片片秋叶的阴影。

　　贺白凝视着这张脸，不禁觉得这辈子能被人用这样坚定坦荡的眼睛注视着——

　　哪怕他们此时不是完全的目光相接，也不枉此生了。

　　长出了一口气，贺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那怎么办呢？”

　　“要开始面对了。”

　　……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就着沙沙的枝叶响，带着宜人的香气。

　　蒋沐凡久违的又提起了那副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模样。

　　他坚定的望着贺白的方向，郑重的一字一句道——

　　“那就面对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