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雀斑与长卷发

　　“也就是说，你又一次失败了？”乔治揶揄地问。
　　弗雷德直挺挺地倒在沙发上，脑袋埋在两只抱枕里，只露出一头涂满发蜡、硬邦邦的红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赶出来了。”他脸朝下，从抱枕间发出哼哼，“她说她忙着学习——不过她收下了我的花。”
　　乔治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这都已经半年了，”他说，“距离你第一次尝试求婚。”
　　弗雷德转过脑袋，看见他无名指上金光闪闪的戒指，气得牙痒痒。
　　“可是她要学习！”他痛苦地说，“马上就要N.E.W.T.考试了，她让我绝对不要打扰她！”
　　乔治耸耸肩，说道：“谁叫他们这一学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呢？如果你在读七年级的时候一整年都被食死徒折磨，一边反抗一边学习，最后还不小心在学校里和伏地魔打了一仗，你也会希望N.E.W.Ts延期的。”
　　“不，我会希望考试取消。”弗雷德说。
　　他看向茶几上摆着的日历，月底的位置画了个巨大的红圈，那是七年级的学生参加终极巫师等级考试的日子。由于伏地魔势力的崛起，本该在一九九八年毕业的这届学生无缘准时参加考试，而这将直接影响到他们毕业后的去向，因此现任魔法部部长，金斯莱·沙克尔，特批将N.E.W.T.考试延期到半年后，那些毕业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要参加这次考试，并且可以在备考期间随意出入霍格沃茨。
　　“也许她应该去申请成为一名傲罗。”乔治走到套房门口，往楼梯底下瞥了一眼，店里一如往常，挤满了笑容洋溢的年轻巫师，维丽蒂在其中忙前忙后，“那样就不用参加考试了，是不是？金斯莱允许参加过霍格沃茨大战的学生直接参加傲罗培训。”
　　“得了吧，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弗雷德笑了一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拍平西装上的皱褶，“早在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就一直在为此努力，是不是？”
　　“如果是指橱窗设计师之类的自由职业，那就更没必要参加考试了，不是吗？”乔治看着他大步走向门口，与他擦肩而过，“那类职业和我们一样，根本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成绩有多优秀。”
　　“你不懂，乔吉，”弗雷德回过头，朝他灿烂一笑，“学完所有课程，参加所有考试，最后圆满地从霍格沃茨毕业——这一直都是她的梦想。再见！”
　　啪的一声，他在乔治眼前消失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红色的影子在后者的视网膜上闪烁。
　　乔治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勾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弗雷德出现在了一幢漂亮的小洋房门前。他仰起头，看向二楼的那扇窗户，碎花的窗帘布被风吹得卷出窗外，轻轻拍打着窗框。
　　已经入冬了，草地被冻得发硬，冷风刮着他的面颊，那头涂满发蜡的红发纹丝不动，牢牢地扒在他的头顶。
　　那个他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姑娘，此刻就在窗户后面，对着课本奋笔疾书。
　　他在楼下默默站了一会儿，把口袋里的戒指盒拿出来，打开，合上，放回口袋里，接着又拿出来，好像那是某种增加勇气的开关。
　　终于，他第六次把戒指盒塞回口袋里，搓了搓手，抱住一旁的橡树，顺着它爬了上去，一直来到窗户外，上半身前伸，轻轻敲了敲窗框。
　　屋里的短发女孩闻声抬起头，略显憔悴的脸上挂着一副眼镜，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亮。
　　她裹着厚厚的毛毯，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一大束鲜花摆在窗台上，在寒风中沙沙作响。
　　“嗨。”弗雷德打了个招呼。
　　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像一只精心打扮过的猩猩般挂在家门口的树上，米凯莉亚沉默了。
　　“我说过啦，弗雷德，没事的话就别来找我了，等忙过这段时间，我——”
　　后半句话被堵在了嘴边，米凯莉亚睁大眼睛，双唇传来熟悉的温热触感。弗雷德就那样探向她，留下了一个热乎乎的吻。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已经收回上半身，重新坐回树干上，对着米凯莉亚茫然的脸露出满意的微笑。
　　“考试加油，亲爱的。”他笑嘻嘻地说，“还有——我特别爱你。”
　　没等她回应，又是一声巨响，弗雷德在她眼前消失了，那棵树上此刻空空荡荡，落叶纷纷飘落在地。
　　米凯莉亚眨眨眼睛，摸向自己的嘴唇，仍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他第五次求婚失败了。弗雷德在心里盘算，第一次，米凯莉亚刚满十七岁，他们躺在陋居后山的山坡上，看着漫天繁星，他下意识地告诉她，希望到了白发苍苍时，他们也能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看星星。那时候，她回答说要等黑暗彻底散去、他们真正战胜的那天。
　　第二次，他们刚刚结束战斗，在礼堂外的空地上拥吻，时机正好，他险些就要说出那句经典的求婚台词，可米凯莉亚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说她必须得去找哈利祝贺，随后像只灵活的兔子般一溜烟消失不见了，独留他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求婚初尝试，然而此后的半年里，他无数次后悔错失了这次机会。
　　第三次，他在霍格莫德村挑到了令人满意的戒指，兴冲冲地跑去校门口找她，却发现她在睡袍外随意套了件斗篷，抱着书急匆匆地赶来赴约，鼻梁上架着新买的眼镜，脸颊因奔跑而微微泛红。他想起她前段时间说过，大战之后自己的视力下降得厉害，到了不得不戴眼镜的程度。
　　也许没有女孩希望自己在这样不修边幅的情况下被求婚。弗雷德这样想着，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
　　第四次，临近考试，她决定回到家里备考，他带着一大束鲜花去她家门口迎接她，却被她微笑着、毫不留情地赶开了。
　　“快要考试了，弗雷德，我想要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地复习。”她是这样说的，“所以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请千万不要打扰我。”
　　而最后一次，他刚刚从她家离开，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戒指盒依旧好好地在他的口袋里。
　　这事不能着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等到考试结束，她真正从学校毕业那天，在那之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弗雷德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考试结束的日子。米凯莉亚从城堡里跑了出来，红金相间的围巾和她的一头卷发一起在风中飘扬。
　　她扑进弗雷德的怀里，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我再也不用看那些该死的魔药书啦！”她抱着弗雷德，兴奋地大声说，“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草药，我要离它们远远的！”
　　弗雷德把她牢牢地圈在怀里，止不住地大笑，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恭喜你，莉亚，终于要正式毕业啦！”他发自内心地说，“在那之前，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米凯莉亚想了想，说道：“我想去霍格莫德村吃冰淇淋。”
　　弗雷德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脸，忍不住咧开嘴，高兴地说：“好啊，我们去吃冰淇淋。”

　　考试结束后，很快就迎来了毕业的日子。经历了一场大战，霍格沃茨城堡损坏严重，到处都散落着残垣断壁，魔法部和教职员工花了一个多月才将它彻底修复，变得和大家记忆中一样漂亮。
　　为了庆祝这一点，今年的毕业晚会格外华丽。
　　麦格教授站在金碧辉煌的高台上，祝贺又一届学生从霍格沃茨毕业。
　　米凯莉亚听得热泪盈眶，和周围的学生一起拼命鼓掌。弗雷德看看四周的圆桌，拿来两杯香槟，还有一大盘苹果派，端着盘子大口大口地吃。
　　悠扬的音乐从四面墙壁里慢悠悠地渗了出来，礼堂中心变出了一块亮闪闪的舞台。米凯莉亚回过头，看见弗雷德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颊。
　　“别吃啦，我们该去跳舞了。”她拿过香槟，一饮而尽，拉起弗雷德的手就往舞台上跑。
　　学生和教师们手挽着手，在舞台上和着音乐缓缓舞动，那些流光溢彩的袍子和礼裙像天花板上的星星一样闪烁。
　　米凯莉亚兴奋地抬起头，眼底倒映出浩瀚的星空。
　　“太漂亮了。”她喃喃道，“毕业以前，我总是忍不住幻想这样的景象。”她环视整个礼堂，人们的笑脸织成一张快乐的网，将她牢牢包裹起来，“还好一切都是真的，你依旧在我身边。”
　　弗雷德已经咽下最后一口苹果派，专注地望着她。她看上去那样美丽，他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戒指盒正随着他们的动作一下一下硌着他的大腿。
　　“莉亚，我……”
　　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古怪姐妹演奏起了激动人心的摇滚乐。
　　“哇哦！”米凯莉亚举起胳膊高呼，“我喜欢这个！”
　　转眼间，他们已经随着音乐毫无章法地跃动起来。
　　气氛陷入狂欢，学生们挤在舞台上又唱又跳，长着翅膀的小精灵抱着会发光的彩球在他们头顶飞来飞去，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着大家年轻的、笑盈盈的脸。
　　弗雷德有些出汗，脸颊发热。他看向怀里的米凯莉亚，红晕同样在她脸上弥漫。
　　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哭，不过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真是想不到，我就这样毕业了。”他听见她轻声说。
　　下一秒，她又开始笑了，好像刚刚只是弗雷德的错觉。
　　“事实上，弗雷德，我已经用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钱租了一间房子，”她微微喘着气说，“用来发展我的事业。”
　　“等等，”弗雷德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米凯莉亚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有些惊慌地叫起来：“哎呀，难道说，我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
　　“如果我没有突然失忆的话，应该确实是没提起过。”弗雷德说，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好像定住了一般搂着她的腰。
　　“哦！”米凯莉亚显得有些心虚，“也许是我太忙了，完全忘了这事儿。”
　　弗雷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松开手，将一缕碎发挽到她耳后。
　　“好吧，现在我知道了。”他说。
　　米凯莉亚做了个鬼脸，勾住他的脖子，带着他在喧闹的人群中又转了几个圈。
　　“我要把那间房子打造成我的专属工作室，”她憧憬地说，“在墙上挂满我的画作，还要有一个非常大的工作台！”
　　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弗雷德含笑注视着她，陪她跳完了又一首曲子。
　　“那么，现在该告诉我那间房子的地址了吧？”等她气喘吁吁地倚在他怀里时，他终于说道。
　　“哎呀，”她说，“没有问题。”
　　她抽出别在腰间的魔杖，凭空变出一张羊皮纸来，一个个圆滚滚的字母在纸上浮现，拼凑出一个完整而陌生的地址。
　　羊皮纸轻飘飘地落进了弗雷德的手心，被他抓得紧紧的。
　　“对了，”米凯莉亚收起魔杖，重新看向他，“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弗雷德愣了愣。戒指盒似乎又硌到了他的腿。
　　“不，没什么。”他说。
　　米凯莉亚探究地打量着他。
　　“你好像有些奇怪，弗雷迪。”她拉着他的手说，“是这里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当然不是——”弗雷德顿住了，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好吧，也许可能是。”
　　米凯莉亚看着他不自然的脸，笑了起来。
　　“你果然很奇怪，”她说，“既然这样，我们继续跳舞吧？”
　　弗雷德被她拖入舞池，两只手热乎乎的，传来属于她的温度。
　　狂欢仍在继续，音乐声和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乳白色的幽灵在拥挤的学生中间穿行，几个家养小精灵端来了小山一般高的奶油水果蛋糕，每个参加晚会的学生都能拿到一块。
　　人群开始流向礼堂前方的高台，弗雷德和米凯莉亚仍站在舞台中心。古怪姐妹演奏起了爵士乐，鼓点声有节奏地敲击着弗雷德的胸口。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人和声音都离他而去了。他仔细地、贪婪地注视着米凯莉亚清澈的双眼。她在微笑，用他熟知的方式微笑，眼睛弯弯，嘴角上扬，像一艘漂亮的小船，许多情话正是通过那张红而小巧的嘴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上一次见到她留长发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时此刻，一头浅栗色的短发打着卷儿，在她脑后盘成了一个小小的髻，衬得她肤色更白、眼神更亮。
　　咚咚、咚咚。
　　伴随着强烈的心跳，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果然很爱很爱她。

　　米凯莉亚的设计事业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大战刚刚结束，整个巫师界百废待兴。对角巷和霍格莫德村那些被封死、损毁的店铺陆陆续续地重新开始营业，这对米凯莉亚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
　　这些年来攒下的各种设计图派上了许多用场，托它们的福，大家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店铺焕然一新：起初是对角巷最角落里的一家杂货店，随后是它两侧的魔药店和冰淇淋车，再之后，米凯莉亚风格的店铺像是一阵风从巷子深处吹开了。前些日子阴沉冷清的气氛不见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漂亮的橱窗前永远围满了好奇的孩子们。
　　她租下的房子如她所设想的那样，变成了世界上最棒的工作室。
　　弗雷德抱着一大箱恶作剧产品走进房间时，看见了堆满桌面和地板的图纸，巨大的工作台上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各个时期的米凯莉亚一同笑盈盈地朝他眨眼睛。
　　临近圣诞，不算大的客厅里摆了一棵华丽的圣诞树，快要占满半个房间。天花板上飘着彩色的蜡烛，弗雷德弯下腰，躲开了一只突然在他面前炸开的金色气球。
　　纷纷扬扬的亮片中，米凯莉亚在他眼前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哦，弗雷迪，你来啦。”她像一只嫩黄色的蒲绒绒扑进了他怀里，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看他，“你瞧，我刚刚试着做了墨西哥卷饼，要不要尝尝？”
　　他们坐在桌边，面前的盘子里摆着弗雷德有史以来见过最大的墨西哥卷饼。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你能来看我就好啦。”米凯莉亚对着卷饼看来看去，似乎不知道从何处下口。片刻之后，她重新看向他，“然后你就来了，像一份礼物从天而降。”
　　“只要你想，不论多远，我都会赶来见你。”弗雷德认真地说。他变出一把刀，把卷饼整齐地切成了好几块。
　　米凯莉亚噗嗤一笑，脑袋上的圣诞帽跟着颤动起来。
　　“早知道你要来，我就该多准备点火焰威士忌。”她拿叉子叉起一块卷饼，一口就将它塞进了嘴里。
　　“你还记得你不太能喝酒吗？”弗雷德提醒她。
　　“只要和你在一起，小小地喝多一点也没有关系。”米凯莉亚眯起眼睛，有些狡猾地说。
　　弗雷德看着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火焰威士忌被端上了桌，酒杯里明亮的橙红色液体在烛光下闪烁。碰杯声、说话声，渐渐被窗外的大雪覆盖。
　　下雪了。弗雷德迷迷糊糊地想道。
　　那扇方形的窗户将他们和整个世界隔了开来，昏暗的雪夜、街头的路灯、流浪汉的嘟哝，全都和他们无关了。他们从里到外，像是重获新生一般牢牢贴在一起，在思绪深处，他们成了最孤独、也是最幸福的人。
　　他们总是这般契合。弗雷德盯着头顶的吊灯，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米凯莉亚躺在他身边，仍在微微喘气。
　　弗雷德翻了个身，将她搂在怀里。
　　四周突然有些安静，时钟滴答滴答地响。
　　米凯莉亚拨弄起了他的头发。
　　“弗雷迪，我想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她说。
　　弗雷德的心悬了起来。
　　“我打算去旅游，”她接着说，“去冰岛，一个人。”
　　弗雷德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他问道。
　　“明天。”米凯莉亚回答。她伸出手，指向房间角落的行李箱，那里已经塞满了东西。
　　弗雷德的脑袋仿佛被巨怪狠狠来了一棒。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怎么这么突然？”他略显无助地说。
　　“因为我突然想去看极光，”米凯莉亚说，“而且快到圣诞了，我需要休息。”
　　弗雷德坐了起来，一时间摸不清状况。
　　“我也想一起去。”他最后说。
　　米凯莉亚扬起眉毛，同样坐起来，勾住了他的胳膊。
　　“你很想和我一起去旅游？”她问道。
　　“当然，”弗雷德说，“非常想。”
　　“我还以为你会忙得没空出去玩——”
　　“我愿意为你腾出任何时间。”弗雷德毫不犹豫地说。
　　米凯莉亚显得有些吃惊。
　　“好吧，”她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瞧，你还没有整理行李，也没有办理任何手续——”
　　“这些都不是问题，”弗雷德打断她，语速很快地说，“明天什么时候启程？”
　　米凯莉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干劲吓了一跳，思索着说：“没有确切的时间，不过大约是下午，我向魔法部申请了门钥匙……”
　　“明白了。”弗雷德弹了起来，用惊人的速度套好衣服，穿上鞋子，冲向门口，“明天见，莉亚——千万别一个人跑了！”
　　米凯莉亚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关门声从玄关处传来，弗雷德什么也没来得及留下，就那样干脆而迅速地消失了。

　　迪尔米德被吵醒了，他听见楼下传来了爆炸般的声响。尽管十分困倦，他还是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看见自己的老板凭空出现在店里，并且不知为何正在收拾东西。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韦斯莱先生，请问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在收拾行李。”弗雷德捞起挂在楼下的斗篷，大步跨上楼梯，冲向自己的房间，“明天我就要去旅游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在店里——这里就交给你了，小伙子。”
　　“明天？”迪尔米德清醒过来，惊讶地说，“可是，先生，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隔壁响起拆迁一般的动静，弗雷德拎着一只鞋子从门后探出头，充满理智地说：“这是临时决定，你不用管——人生就该是这样，混乱得像挤了番茄酱的惠灵顿牛排——总之，明天一大早我就会赶到魔法部，办理完必须的手续，下午就出发，之后就看你的了，我知道你能处理好这一切。必要时可以联系乔治，他是个没法出去旅游的可怜虫。”
　　说完这些话，弗雷德的脑袋咻地一下缩回了门后，好像刚刚和迪尔米德说话的是一道幻影。
　　迪尔米德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决定回去继续睡觉。

　　无论如何，第二天下午，弗雷德气喘吁吁地准时出现在了米凯莉亚面前。
　　米凯莉亚提着行李箱，全身上下裹得厚厚的，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梳子。
　　“时间正好，大约再过三分钟，我们就要出发了。”她把梳子递给弗雷德，让他捏住其中一头。
　　弗雷德平复呼吸，得意一笑，说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莉亚，相信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假期。”
　　米凯莉亚难得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握着梳子与他对视。
　　弗雷德深情款款，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感到有个无形的钩子勾住了他的肚脐眼，带着他和米凯莉亚一起飞入了混沌的、旋转的空气中。
　　门钥匙启动了，他们像一对在跑轮中翻滚的仓鼠，在呼啸的寒风中上下翻转，手指牢牢地黏在那把粉色的梳子上。
　　“咚”的一声，弗雷德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米凯莉亚紧接着砸了下来，压在他胸口。弗雷德先是觉得有点疼，然后是有点重，最后是真的很冷。
　　“欢迎来到冰岛。”米凯莉亚趴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大笑着说道。
　　在她身后，干净得像结了冰的天空连绵不绝地铺展开来，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唾手可得。
　　他们的旅行开始了。
　　之后的几天，弗雷德一步不离地跟在米凯莉亚身边，无论是在餐厅里吃早餐、在不起眼的角落幻影移形、越过壮阔的冰川、近距离欣赏倾泻而下的黄金瀑布，还是劳累一天后躺回旅馆的床上，他都紧紧勾着她的胳膊，好像他们一旦分离，就会像露珠般消散在空气中。
　　“明天我打算去钻石沙滩——很适合在那儿度过平安夜。”米凯莉亚翻看着冲洗出来的照片说，“这张真不错，你瞧。”
　　她把一张合照递给弗雷德。弗雷德盯着照片上开怀大笑的两个人，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亲爱的，你永远这样迷人。”他说。
　　“你也不赖。”米凯莉亚回答。
　　弗雷德放下照片，捧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下次出去玩的时候如果可以主动来邀请我就好了。”他说。
　　“我会考虑的。”米凯莉亚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是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这样我没法去洗澡了，弗雷德。”
　　弗雷德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里。
　　那张合照还在床上，他重新拿起它，看向照片中的两人。他们高高举起双手，比出胜利的手势，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雪山和粉雾色的天空。为了不让帮他们拍照的麻瓜看出端倪，他们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在魔法相机的底片上像两块滑稽的木头。
　　他摩挲着照片上米凯莉亚的笑脸，不禁又想起藏在裤兜里的戒指。
　　现在是求婚的好时机吗？他应该在这种时候求婚吗？如果她拒绝，这场旅行岂不是就没那么快乐了呢？
　　他第一次对求婚这件事产生了一丝犹豫。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在这样漂亮的地方求婚，听见他最爱的姑娘亲口说出愿意嫁给他，那该是多快乐、多幸福的事啊！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小了，弗雷德终于下定决心，坐回了床上。
　　他不会让这次旅行留下一点遗憾。
　　第二天傍晚，他们按计划来到钻石沙滩，在一地水晶般的碎冰块中穿行。
　　天气有些阴沉，世界成了黑白两色，海水翻搅出的白沫在他们脚边起起伏伏。
　　“这里很安静。”米凯莉亚说。
　　弗雷德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样安静的地方很适合一个人思考。”米凯莉亚又说。弗雷德感觉到她牵住了自己的手，有些凉。
　　“思考什么呢？”弗雷德下意识地问道。
　　米凯莉亚看向他，神秘地笑了笑，“思考很多事。”
　　她要思考的许多事中也许包含了他们的未来。弗雷德这样想着，浑身上下冒出了热气，像一块刚出炉的蛋挞。
　　米凯莉亚似乎感知到了这一点，有些疑惑地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弗雷德的手心突然热得像火球。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他认真地说。
　　米凯莉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呃，很高兴认识你？”她迷惑地说。
　　“我的荣幸。”弗雷德回答。
　　不等他接着说下去，米凯莉亚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指向了原本灰暗的天空。
　　云层散去了，金色的夕阳洒在整片海滩上，他们置身于鎏金般的旷野之中。
　　“太美了。”她感叹道，“每当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丽的地方，而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亲眼见证它们，我就觉得这也许是我活着的意义。”
　　“无论多远，我都愿意陪你一起去。”弗雷德没有在看这片天空，也没有看地上碎钻一般的剔透冰块，他的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认识了整整十年的女孩。他的爱快要溢出来，他不禁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心这么小，连对她一个人的爱意都盛不下。
　　黄昏转瞬即逝，漫长的黑夜开始了。
　　气温又下降了一些，风很大，他们并排站在沙滩上，安静地望向星星点点的夜空。
　　这里天黑得很快，弗雷德不太能确定现在几点了。
　　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弗雷德的手被握紧了，他低下头，从米凯莉亚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看见了倒映出的极光。
　　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象——青色的极光如绸缎一般划过夜空，又毫不吝啬地囊括在那双清澈的、湿润的眼睛里。世界好像成了一颗玻璃珠子，他的身影浸润其中，渐渐和夜空、大海融合在一起。
　　“我还想看到更多……”眼睛的主人轻声说。
　　在那一刻，弗雷德有很多话想说，他伫立在原地，左手不受控制地探向口袋，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绒面的戒指盒。
　　没有等他行动，米凯莉亚转了个身，面向他。然后——
　　“我们结婚吧？”她说。
　　世界似乎突然安静了。
　　“什么？”弗雷德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米凯莉亚看向他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看上去很滑稽。
　　“我是说——”她耐心地重复道，“——我们结婚吧。”
　　弗雷德的眼睛模糊了，耳边嗡嗡作响，心底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他的心脏突然柔软得像一块面团。
　　“你是说——结婚？”他哽咽着说。
　　米凯莉亚睁大眼睛，惊恐地凑近了他。“哎呀，弗雷德……你这是——你怎么哭了？”
　　泪水大颗大颗地从他脸颊上滑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像孩子一般哭泣。
　　他抽泣着，将米凯莉亚紧紧拥进怀里，温热的泪水不断渗进她鬓边的发丝。
　　米凯莉亚踮起脚，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显得有些无措。
　　“我……是我说得太突然了吗？”她说，“我只是觉得在平安夜的极光之下求婚会很浪漫，而且你瞧，我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就在刚才，我意识到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无论多美的景色会缺点意思……你明白吗？”
　　弗雷德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里，哭得浑身颤抖。
　　“我明白……”他呜咽着说，“我只是太高兴了，莉亚。”
　　米凯莉亚抚摸他的动作停止了。她松开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忍俊不禁的笑容。
　　“你只是太高兴了？”她说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弗雷迪，你一定是爱我爱得无可救药了！”
　　弗雷德的脸有些红了，他重新看向她，发觉她还是那样迷人。
　　他不再哭了，也不再让米凯莉亚帮他擦去泪水。
　　“是啊，我实在太爱你了，无法想象除了你，我还能和谁结婚。”他发自内心地说，一边从口袋里伸出左手，手心朝上，露出那只半年来摩挲过无数遍的戒指盒，“如果我能早点说出口就好了——”
　　戒指盒打开了，一枚五彩斑斓、极具艺术气息的戒指出现在米凯莉亚面前。她吃惊得张大了嘴，眼底有亮光闪烁。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吸吸鼻子，缓慢地说道，“我想再确认一次——莉亚，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极光在他们头顶流淌，弗雷德听见了世界上最动人的三个字。
　　过去的半年里，弗雷德无数次冒出过求婚的念头，有六次，他尝试求婚，而在最后一次——虽然出了一些意外，但他成功了。
　　这是他有史以来度过的最棒的圣诞节，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相信米凯莉亚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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