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进了长平小镇，眼前是条商铺街市，人烟阜盛，买卖兴隆。
　　玄清下马，我也下了车。流朱要照顾孩儿，甄嬛因身份特殊，不敢轻抛头脸，安生在车上坐着。留两个女人守着车子也不放心，于是阿晋也留坐在车辕上。
　　“清哥，我好喜欢这里的街市，走在这里，就像走在万丈红尘的最深处，有着说不出的温馨和踏实！”我一面挽着玄清的胳膊走路，一面欣然顾盼周围的繁荣景象，又将双手拳拳握在胸前祈祷——“命运的司主啊，请你惩罚我们吧——让我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永坠红尘轮回之苦，生生世世也不能逃出。”
　　听到这样的祈祷，玄清都气笑了，却伸臂将我搂的紧紧。一条街转了一圈，采买了些米面，菜蔬，水果。
　　这些东西，本也可以从清河王府带出来。但清说长平当地的作物果蔬，格外新鲜。不比王府，所有粮食，都是纳贡得来，不知是哪一年的陈粮。
　　穿过这条街，又赶了十多里路，天色已然黑了下来。眼前一座莽莽苍山，玉兔东升的夜色里，山峦叠嶂，幽静中透着些神秘。
　　甄嬛说在山脚下找家客栈投了吧，流朱也赞同。但玄清和阿晋都坚持要进山。我当然听玄清的。于是，趁着月色，赶车进山。好在山路平缓，沟坎不多。
　　快将夜半，终于进了一处山谷。玄清这才命阿晋止了行程，招呼众人下车。我跳下车子，随谷中月色暗淡，看不清周围景致，但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玄清点着了火把照路，我着他沿着溪流又向前走了一段，发现一处林屋。
　　阿晋在后面说到了。于是众人都停下来，随着玄清进屋。火把照耀下，发现屋中各样陈设齐全。
　　“这样的地方可还干净？”甄嬛担忧道。
　　流朱道：“小姐放心，来之前，王爷早派人把这里打扫干净了。”
　　一路车行劳顿，大家都很疲倦了。于是连忙安置行李，铺陈被褥，草草洗漱睡下了。……
　　/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耳边是不尽的淙淙的水声。左右一看，甄嬛和流朱还有红儿还睡着，我掀了被子坐起来，凑向窗前，立刻被眼前一幅绚丽斑斓的‘画卷’惊呆了。
　　视野中的窗外，是一个蔓草青青，百花吐艳的世界。谷地中间有溪流潺潺而过。对面的山壁，布满青藤秀竹，茂密林覆，如屏如障。头顶的天空则像一汪晶莹兰玉，罩住了这美丽的山谷。只以为眼前是一副画，然而修竹分明是摇曳的，水声是淙淙的，无数的蝴蝶是翩然翻飞的。……
　　“好美！……”我不禁呢喃着出了声，心想怪不得昨晚玄清坚持进山，原来就是为了这一早的惊艳。
　　此时，玄清和阿晋早已起来，正在窗外溪流边放马。
　　“清哥！”我唤了一声。
　　白衣立刻转过身来，他脸上的笑容清和的仿佛要融进山顶流泻下来的七彩色光——“懒丫头，还要赖床下去么？”
　　玄清含笑说着，向我身旁瞧了一眼，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个礼貌笑容。我这才扭头，发现甄嬛不知何时也起来了，她此刻正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蝴蝶吃惊的回不过神来——“原来，所有的蝴蝶，都是从这里来的，怪不得，怪不得……”
　　我听得没头没脑的，但见她眼中亦蕴蓄了晶莹的泪水，不禁有些恍惚——莫不是，她想起了那年宫中除夕，倚梅园雪地里，蝶幸复荣华之事？怪不得她也要跟来蝴蝶谷，原来是这个缘故。
　　一想到雪地里噼里啪啦冻死的蝴蝶，我就感到好生无聊，转身便下了床。发现流朱也不在床上了，想是准备早餐去了。
　　出了门，亲和的阳光立刻照覆周身，越发感觉周身酸软，我抻了个十足的懒腰，才觉得浑身筋骨都抻拔开了似的舒服。漫步走向玄清：“清哥，你怎么这样早？”
　　“不说自己是个懒虫！”玄清宠溺的点戳我的额头，“我都打了趟拳，还放了马，你却才起来。”
　　“清哥，这里真的好美，怪不得叫做蝴蝶谷。”我望着周围赞叹不已。
　　“你以为这里的蝴蝶就很多了是不是？”玄清笑道。
　　“难道这里蝴蝶不是最多的？”我抚着御风的门鬃，诧异道。这才注意到，玄清的衣衫，下摆都被山谷里浓重的露水打湿了。
　　“你骑着马，沿着这小溪，一路趟下去，就会看到前面还有个谷地，才真正是蝴蝶的世界呢。”
　　“真的？我可要去瞧瞧！”说着，我向阿晋伸手要取他手中御风的缰绳，不料阿晋将手一缩，哧哧笑了起来：“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怕你去了，真化个蝴蝶飞回来，王爷只怕要伤心了。……”他说着，还向玄清使眼儿一笑，我似有所悟，定是他两个方才说了什么。看向玄清，玄清只是莞尔含笑的叮嘱：
　　“快去快回，别误了吃饭。……”
　　“嗯！”我乖乖地点头，并不问其中经过，因为，心头已然忆起当年梦蝶之典。我自知样貌不是最美，然在清的心目中，我是美的化身。郎心如许，妻复何求？
　　利索的捉缰上马，正要拨马而去，却见甄嬛一身雪色罗裙，窈窕驻足溪边。不禁心有所动，这两日，见她神色举止，颇不似从前。
　　顺着我的目光，玄清阿晋亦注目着眼前的佳人。甄嬛轻轻俯身，摘了一朵何叶子的花，放于鼻下轻嗅。
　　如斯境界，姣花美人，当是美不胜收。我自知容貌，甄嬛亦更是自知，乃至自负吧。只不过，世间男子又岂是她想象的那样？
　　“王爷，好早！”甄嬛清婉含笑。
　　玄清赋以点头一笑。
　　“这花香色俱好，独生于这清静幽谷，若无人采撷，岂非可惜？”甄嬛道。
　　玄清却摇了摇头，轻吟了一句诗——“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但听这一句，还不够么？我自认鄙俗，明知清的心志，却还忍不住在意观望。当下立刻拨转马头，却听身后甄嬛轻吟了一句：“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吟了半句，下半句却住口不吟了。
　　我心里一沉，自知衣着向来随意,莫不是有甚不妥,又被她耻笑了去，还是……
　　轻轻催马，御风便颠着步子向前跳去。身后传来玄清清悦的声音——“诗经中，绿衣这首，也是清的最爱。绿色乃生命之色，黄色乃智慧之色，是以，清以为诗中那绿衣黄裳的女子是集明快智慧于一身的女子。似这样好的女子，清得之，必百般呵护，与之携手同老，绝不使其劳病早逝，而一己空怀伤逝。……”
　　我听着清隽隽心语，只觉得身后阳光大盛，照的周身暖融欲化，我用力抖了下缰绳，喝了声‘驾！——’，直向前方跃马奔去。
　　顺着溪流，转过一个山弯，果然发现了另一个谷地。如清所言，这里才是蝴蝶的世界。蝴蝶遮天飞舞，炫目之至，我挥舞衣袖，欲挥开蝴蝶，谁知方挥散开，立刻便又扑旋而至，依旧遮天蔽日。一座蝴蝶泉依山而坐，泉下接着玉女池，清澈见底。
　　我牵着御风，走到池边，掬水洗脸，又喝了两口，只觉甘淳清冽。又见水中铺天盖地的蝶影蹁跹，起兴伸手搅动一池清波，满池蹁跹的蝶立刻碎成了炫彩的水纹，然而片刻清波平复，仍是一池绚丽蝶影……

　　回到林屋时，流朱已备好了早饭——一盆荇菜汤，几块切好的金黄玉饼，四个素淡的凉拌小菜。众人都围坐在桌旁，等待吃饭。不知为何，玄清见我回来，好像轻抒了口气。阿晋道：“哎哟，你可回来了。快着快着，大家就等你了。”
　　“你们可以先吃，何必等我？”我轻松笑道。
　　流朱正在盛汤，一见我来了，立刻笑了：“你来得正好，刚有档子新鲜事，要跟你说呢。”
　　“什么事？”我一面随意的坐下来，闻着玉米饼的清香，立刻拿过一块，大口啃了下去。
　　“方才有个绿翅儿小蝶，从窗口处翩翩的飞进来，屋里盘桓了一圈，就向着王爷飞过去了。你猜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我瞥了一眼玄清，莫名其妙。玄清瞥着流朱咳嗖了两声，流朱也不看他，只向我道：“王爷直瞪瞪的看着那小蝶飞过来，落在他指尖上。就好像没看过蝴蝶似的……要说这绿翅小蝶，别处不多见，可这蝴蝶谷却多的是。我早上做饭，随便拿眼向外一瞥，就看见好五颜六色的蝴蝶，比那小绿蝶不知好看多少……。”
　　“哦……”我一时好像明白过味来，但看玄清，微红着一张俊脸，招呼众人：“吃饭，大家吃饭……”
　　阿晋则格外响应号召，低头一面笑，一面大肆啃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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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十来日，自在徜徉于蝶谷，日子不尽惬意。蝶谷的景色很多，知名的有老君山，蝶仙泉，玉女池，彩虹瀑，三叠岩，南天柱等等，不知名的地方，亦同样充满盎然的生趣，因为有的是时间，我和玄清亦喜欢四处游玩，挖掘未现之景。
　　这一日空山雨后，青溪如洗，楚岫萦岚。一行人转到老君山的背后一处，又发现一处幽丽美景。眼前一泓幽澈深潭，岸边上尽是亭亭橘树，因是初夏，枝头挂满郁郁青青的果实，煞是可爱。妙的是，青青橘树的岸边，还泊了一只乌篷小舟。此时若是秋天，遍山橘红如火，亦会染红这清澈潭水，应是更美吧。我不由得心向往之。
　　身边，玄清轻轻吟了一句——“早晚身闲著蓑去，橘香深处钓船横。”
　　我转头看向清，笑道：“清哥也喜欢秦韬玉的诗？”
　　“嗯。”玄清点了点头。
　　“清哥有出世之思？”
　　“嗯。”玄清又点了点头。
　　“……”我一时无语，只认真的打量着清，他已不是第一次表露这样的心思了。于他这样的心思，我并非全然不解。自古伴君如伴虎，太后玄凌母子，一向多疑。清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只是……
　　“清哥，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然很好了么？”我试探着劝清，“清哥想要的生活，自古有多少名士都想得到？但他们为生活所迫，却不得不走仕途这条路。便以秦韬玉为例。他一介寒士，才高自诩，却屡试不第。后来唯有依附了宦官田令孜，才渐渐发达。时人戏之巧宦。……”
　　玄清摇了摇头，含笑驳我：“可他后来不知所踪，想来是弃了荣华富贵，隐居山林去了。……”
　　我亦摇了摇头：“又以唐人孟浩然为例。他本有隐居山林之意，同样也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游学交友，广谒公卿名流，以图进身之机。……”
　　“可他最终不还是‘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玄清依旧乐观。
　　“清哥，你为何这样天真？纵然平民百姓没有官场尔虞我诈之忧，但他们却要岁岁捐税徭役，生活之困苦艰难，实为你我这般身处富贵中人所能体会。……”
　　“碧儿说的不错，只不过，你却忘了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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