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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上加疼
一直堵在心口的某块巨石猝然松动,甚至滚落,让他莫名轻松起来。他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许言午启动了车子,打开暖风,很快就驱散了冷意,他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目光没什么遮掩地落在孟英声脸上。
“我讨厌你。”他开口,没有任何铺垫。
孟英声没回避那道视线,只是轻声回应:“我感觉到了。”
“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同类相斥。”许言午的视线从他脸上滑下,又慢慢抬起来,像在评估一件商品,“咱俩本质上是一种人。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吗?”
孟英声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你想说什么?”
“你晕倒那天,是我叫的救护车。”许言午挑眉,“你那破老年机上,就存了两个联系人,一个叫魏莱,另一个,姓黎。”
他顿了顿,观察着孟英声的表情变化:“我给那个姓黎的打了电话。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找到我住的酒店,自称是黎先生的秘书,塞给我一个信封——我拆开一看,整一万块。”
孟英声抬起头,目光终于对上了许言午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你说那一万块,是我的劳务,还是封口费啊?”许言午向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罩着你那位,到底是谁?西港最好的私立医院,外加一个多少人挤破头的特招名额,就这么轻飘飘地给你安排妥了。看这架势,能通天啊?”
孟英声别开头,看向了窗外的风景。
许言午将他反应尽收眼底,神情却一派坦然,甚至无所谓地笑了笑:“西港那个名额,我很早就开始跑关系了。结果临门一脚,被你截胡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孟英声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别装着看风景了,一个破学校有什么好看的。你靠山硬,我不打算给我自己找麻烦,我就是求你个事儿。”
说完,他摸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根,又自然递了一根给孟英声。
空气凝滞了片刻。
孟英声看着那根递到眼前的烟。
“不会,谢谢。”
“不会好,我以前也不会。”许言午嗤笑一声,按下打火机,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语气平淡地抛下后半句,“后来应酬多,没办法才学的。”
“是吗?”
“问你个事儿。”许言午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降下车窗,把那缕烟雾吐了出去,“周新杨是你傍的爷?”
“我和他关系。”孟英声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干,“你不要听他乱说。”
“我猜也是,要是让黎先生知道,指不定把你怎么样呢。”许言午弹了弹烟灰,目光看向前方,“但是吧,我觉得这位周大少爷,还挺喜欢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英声皱起眉。
“还能是什么,问问呗,”许言午弹了弹烟灰,目光看向前方,“我跟周少爷聊的挺好的,刚见第一面,就把我引荐给了于老师,这我还真没想到。”
听到“于老师”这个名字从许言午口中说出,孟英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抽烟的动作也停住了。
许言午了然一笑:“我知道,于老师最开始属意的人是你。”他吸一口烟,“所以我才去找了周新杨谈,想请他帮忙牵个线。本来嘛,都做好了被潜规则的准备了,结果。”
他嗤笑一声:“一顿饭的功夫,他就点头了,痛快得让我都觉得不真实。”
烟灰簌簌落下。许言午侧过头:“事后我找人稍微打听了下,才知道当初是他爸爸出手,把你推荐给了于老师。”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带了点玩味的审视,“我当时还以为……但现在看来,是周新杨?”
孟英声沉默着。
“烈女怕缠郎,小零也一样。我看你不像那种脚踏四五只船的人。”许言午拨着小摆件,“被不要脸的富二代缠着,很无奈吧?时间一长,风言风语起来,周二代的退路很多,你就不多了。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许言午降下车窗,把烟头弹了出去:“我需要于漱岩徒弟这个身份,刚需。你就不一样了吧?只要你开口,以黎先生的能力,哪派的名师找不来。所以,你别和我抢于老师,让我出了这口被截胡的恶气。作为交换。”
他指尖点了点方向盘:“你和黎先生的事,你和周新杨的事,还有你暗箱操作保送西大的事,我保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否则——”
许言午向后靠回椅背,语气轻描淡写:“我就算惹上一身腥,也非得溅你们一身血不可。”
“你随便。”孟英声缓缓侧过头,声音不大,“你要是能搬走他,我还要谢谢你。”
“呦,听你意思,那黎先生是逼良为娼?”许言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和你没关系。”
许言午闻言,向前伸出了手:“那我换个条件,你只要点个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周新杨从此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里,再不来烦你。”
孟英声的目光落在对方等待的手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起眼,认真道:“我和黎先生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种。更不存在什么我一开口,他就万事皆允。”
他顿了顿,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而且,我也真的很需要成为于老师的学生。”孟英声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许言午的。
对方的掌心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冰冰凉。
他收紧手指,抬眼直视着许言午:“所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机会我没法让,因为它对我也很重要。”
“那就是谈崩了?没得谈?”许言午声音沉了下去。
孟英声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只低低道:“不好意思。”
“行。”许言午点点头,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行,孟英声,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点饭都不给别人留啊?”
孟英声没再说话,抬手推开副驾的车门,侧身下了车,没再看车内一眼。
在他身后,许言午也没什么表情,猛地将驾驶座向后放平,整个人重重躺下去,盯着顶棚一言不发。
车门被轻轻关上,“咔”一声轻响,彻底隔绝出内外两个沉默的世界。
一场谈判不欢而散。
上课铃早已响过,空旷的校园里只剩孟英声一个人。
他不想回教室,也不能去找魏莱,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车棚,孟英声在一堆乱摆乱放的自行车里钻来钻去,可就是找不到那辆贴着卡通贴纸的小电驴。
孟英声愣在原地,仿佛心里也陡然被挖走了一块。
他不太能接受自己被魏莱抛弃的事实。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往回走。
老张不在,摄制组也不在,教室里乱成一锅粥,桌椅歪斜,人声嘈杂。
看得出来,奶茶攻势很有效果,周新杨被一群人围着,跟刚认识的同学们谈笑风生,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已经成了他的“左右护法”,一口一个“少爷”叫得亲热。
周新杨看着很受用,从裤兜里随意摸出一卷红钞,手指一捻,一人一张。
人群顿时炸开热烈的欢呼。
孟英声犹豫了片刻,最终挤进人堆,看着正漫不经心转着笔的周新杨,他深吸一口气,还是低下头,挤开那些兴奋的同学,默默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从抽屉里拿出课本摊开,人群立刻散了。
周新杨“啧”了一下,长腿一伸,懒洋洋地靠在后桌沿上,仰头就去找后排的女生搭话。他有钱,长得又帅,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贵公子主动搭话,没谁能顶得住。
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学习委员,也被周新杨的烂笑话逗得掩着嘴,笑个不停。
“诶,说真的,”他语气忽然认真了几分,利落地摘下了自己指间一枚设计感很强的戒指,递到她面前,“这个挺衬你的。”
钻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拿着,”他笑得一脸坦荡,像个一时兴起的散财童子,“你看,闪闪发光的,多配你。”
孟英声犹豫了一下,手指轻轻戳了戳周新杨支在一旁的腿。
周新杨正聊得兴起,感觉到触碰,不耐烦地转过头,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呦,班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病好啦?”
“手机,”孟英声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声音有些干哑,“能借我一下吗?打个电话。”
一听“手机”两个字,周新杨立刻想起那天被骂“恶心”的情形,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故意拉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说:“带了——但不想借。”
孟英声抿紧了嘴唇,不再吭声,只是低头盯着摊开的课本,呆愣的不知道想什么,周新杨还烦着,也懒得再搭理,转过身去,继续眉飞色舞地讲他的烂笑话。
直到下课铃响,孟英声猛地放下笔,站起身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魏莱的班级在五楼。整个顶层就他们一个班,学校是故意把这帮差生放在顶楼的,因为课间只有十分钟,上下不方便,打打闹闹也不会吵到其他学生就行。
孟英声的班级在二楼,他平时很少去顶楼,而且魏莱也不愿意他去,总说被老师或同学看见影响不好。
此刻,孟英声什么都顾不上了。
当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里面打打闹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来自楼下“好学生”世界的三好学生。
孟英声有点怯地扒着门框,小声说:“我找魏莱。”
里面的人互相看了看,最后有人回了一句:“他请假了!”
“那……那他有说去哪里了吗?”孟英声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滚滚滚!”另一个正打游戏的男生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孟英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缩回扒着门框的手,小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往楼下走。
他垂着头,心思恍惚,根本没注意脚下。
刚下了半层楼,鞋底突然在台阶边缘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沿着台阶摔了下去。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手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摊开一看,掌心被粗糙的地面擦破了一大片,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珠。
孟英声慢慢爬起来,扶着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掌心的痛感像一把钝刀子,终于撬开了他长久以来紧绷的外壳。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被抽走了,他垮下肩膀,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搓揉手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血和钻心的疼一起抹掉。
粗糙的摩擦反而让伤口更加灼痛,血污被晕开,染红了一小片皮肤,看上去更加狼狈。
疼。尖锐的刺痛感混着被魏莱抛弃的委屈,猛地冲垮了他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他慌忙去抹脸,可泪水却不听使唤地越擦越多,甚至有几滴泪掉进了伤口。
盐分刺激着破皮的地方,带来一阵更尖锐的刺痛。
疼上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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