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他以下犯上

　　陆时卿一时间哑然，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想将此事告诉南宫怀瑾。

　　生在皇家每天都过着刀尖舔血般的日子，贤王能够有如今的地位断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这些他都知道，但他选择体谅王爷。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父亲对他下毒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南宫怀瑾等了半晌，都没等来他开口，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失笑，“不说罢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在屋子里闷得慌。”

　　故国的街市人声鼎沸，南宫怀瑾走在前面，陆时卿落后半步，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他惯于行走在宫墙的阴影与诏狱的肃杀里，此间的烟火气，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南宫怀瑾回头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陆时卿，在一处卖糖画的小摊前停下，非要老伯画一只展翅的鹰。

　　他接过，转身便不容分说地塞进陆时卿手里。

　　“尝尝。”他眼里漾着一点狡黠的光，“可甜了。”

　　陆时卿蹙眉，看着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鹰，与他一身玄衣冷刃格格不入，正要拒绝，人群忽然一阵涌动。

　　几个追逐的孩童险些撞到南宫怀瑾身上。
　　陆时卿反应迅速，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紧紧攥住了南宫怀瑾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是多年待在诏狱最本能的反应。

　　南宫怀瑾一怔，腕骨处传来清晰的痛感，却也有一股更清晰的热流，瞬间窜遍全身。

　　渐渐的人群散去，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力道却悄然变了，从刚硬的擒拿，滑入了轻柔的交握。

　　陆时卿的手掌宽厚，因常年握刀带着薄茧，每一分粗糙的触感都清晰得惊心。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目视前方，淡淡道：“街市杂乱，殿下当心。”

　　南宫怀瑾低头，看着两人在宽大袖袍遮掩下紧密相牵的手，心跳如擂鼓。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挣脱。

　　他们就这般牵着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

　　默契着不说话。

　　陆时卿的另一只手，还僵硬地举着那只可笑的糖画。直到糖画在阳光下微微融化，拉出粘稠的金色丝线，他终于低声问：“殿下……还不放手吗？”

　　南宫怀瑾心下一惊，侧过头，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更轻的回问：“是……你先不肯放的。”

　　那句话飘散在风里，也不知陆时卿听见没有。他只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似乎又收紧了些许。

　　行至街巷深处，香火气息渐浓。南宫怀瑾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松开了手，兴奋道：
　　“这是我朝最灵验的寺庙，”他停下脚步，望向那庄严的殿宇，“我们一起去祈个福吧。”

　　陆时卿抬眼，目光掠过寺庙的飞檐，最终落回南宫怀瑾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一丝了然。

　　他未置可否，却随着南宫怀瑾迈入了那道门槛。

　　佛前静默，檀香袅袅。

　　南宫怀瑾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挣扎。

　　他为姐姐祈愿伉俪情深，为父母祈愿身体安康，为故国祈愿风调雨顺……可最后，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却是身边这个连跪姿都挺直如松的男人。

　　他想祈愿陆时卿一生平安，幸福。永远无忧无虑为自己而活。

　　恍惚间，他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微微侧目，竟看见那从不信神佛的陆时卿，也缓缓屈膝，在他身旁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陆时卿闭着眼，眉宇紧蹙，那姿态竟比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时还要凝重和虔诚。

　　他该祈求神明保佑这个他可能不得不杀的人，一生平安吗？还是该祈求神明，赐予自己挥刀的勇气？他的心乱成一团。

　　南宫怀瑾心头巨震，几乎要脱口问出：“你在求什么？”

　　陆时卿闻言迟缓了片刻，缓缓睁开眼，道：“不说。说不出就不灵验了。”

　　陆时卿也很想问南宫怀瑾在求什么。

　　可他不敢问。他只怕那答案，与他袖中的匕首一般冰冷，或是……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加沉重。

　　而南宫怀瑾也永远不会知道，陆时卿那一刻的祈祷是：“愿我一人之命，能换他此后半生自由喜乐。”

　　祈愿完毕，两人并肩立在院中那棵挂满红色祈愿绸的古树下，一时无话。

　　风过处，千万条红绸翻飞，如同无数燃烧着的心事。

　　“殿下许了什么愿？”陆时卿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太想知道自己在眼前人的心中是否有一席之位。

　　南宫怀瑾望着纷扬的红绸，轻声答：“愿所念之人，皆能如愿。”

　　陆时卿沉默片刻，目光掠过他，望向深远的天际。

　　“巧了。”他说，声音低得仿佛要被风吹散，“臣的愿望……恰好与殿下相反。”

　　南宫怀瑾蓦然转头看他。

　　他没能说出口的话，化作了一个极淡，却极苦的眼神，落在了南宫怀瑾眼底。

　　方才街市上所有的暖意与甜蜜都骤然冷却，化作刺骨的酸涩。

　　这两个愿望看似相反，实则同源，都是出于最深沉的爱。

　　一个共享圆满，一个以我之死换你圆满。

　　陆时卿的愿望，其实是南宫怀瑾愿望的终极实现形式和最残酷的变体。

　　南宫怀瑾怔怔的看着他，觉得实在是不对劲，“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呀，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你不要自己闷着不说。”

　　陆时卿眼眶一下子红了，受再多委屈都禁不住一句问候，他开口时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断断续续的：“你…你会跟我回去吗？”

　　话落半晌都没有回复，陆时卿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刚刚的愿望没许错。”

　　南宫怀瑾对于这件事情也很犹豫，但他才刚回来，暂时不想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陆时卿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回来的路上哥哥对他说的话。

　　“你既以回来便可不用再回去了，至于陆时卿，待我们回去杀了他便是。如今的大晟不过是一副空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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