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父

　　翌日，裴文冕醒来时，闻丹辞已经走了。

　　她平日里不会醒这么晚，但今日却是刻意的，不想再到城门处去送闻丹辞。

　　推开窗，冷梅香气阵阵飘来，裴文冕苍白的脸上不禁浮出浅淡笑意，闭眸细细嗅着。

　　耳边还有鸟雀叫声，如此欢快。即使不睁眼，裴文冕也能想见，它们此时定是雀跃着啄食。

　　多好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若是运气好，裴文冕能过上五个月。

　　五个月后，那人回来……裴文冕失落一瞬。

　　耳边有悠扬竹笛声响起，裴文冕睁眸。

　　称心正捏着笛子在吹，见她看来，唇角扬起，眸光愈亮。

　　一曲罢，裴文冕道：“过来，称心。”

　　称心小碎步跑到窗下，半躬身趴在窗棂上，“大人，您叫我。”

　　裴文冕捉住称心手腕，称心连忙缩手，又不敢用劲扯着裴文冕，终究还是被裴文冕拨开衣袖。

　　自白皙手腕以至胳膊肘，处处是破了皮的鞭痕。

　　裴文冕脸色难看，“进来。”

　　称心做错事一般垂袖入内，跪坐在地，“大人。”

　　“衣服脱了。”

　　“大人，称心无碍……”

　　“脱。”

　　称心只得背过身去，褪下上衣，单薄肩背上布满深浅不一的鞭痕，悄悄红了耳根。

　　大人凉润指尖沾着药膏划在伤处，称心不敢回头看大人的神色。手压在伤口，即使抹药时放得分外轻柔，也依旧是疼的凉的。可称心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

　　“他们打你了。还说了什么？”

　　“不许称心再来找大人。”

　　“那你怎么还来？”

　　“称心忍不住。”

　　“在我这里，你吹曲子会错音的。回去吧，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称心不走。大人在哪儿，称心就在哪儿。”

　　“随你。”

　　“叩叩。”

　　何老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宫里的赵公公来了。”

　　裴文冕冲称心一扬下巴，“你到屏风后去。阿婆，让赵公公进来。”

　　近半年不见，赵公公人愈发清癯，脸上依旧是往日的慈和，只是却更加恭顺了。

　　一入内，还未看清裴文冕，赵公公便跪下行大礼，头磕得砰砰响，“奴才拜见裴大人。裴大人安好。”

　　“起来吧，”裴文冕这才看清他身后的小太监，“这是谁？”

　　赵公公笑道：“是奴才的干儿子，秋声。奴才在地牢快半年，树倒猢狲散。只有这孩子，不过点头之交，却一直记挂着奴才。秋声，还不快拜见裴大人。”

　　裴文冕道：“地下多凉，他小孩子，不必拜了。有话你直说。”

　　赵公公再次跪下，“裴大人，您莫要叫奴才起来，这是奴才该的。奴才管不好杨节，叫他险些害了您，实在是罪该万死。在这宫里，奴才就是个浮萍一样没根的人，陛下待奴才好，奴才就过得好。陛下厌弃奴才，奴才就生不如死。所幸陛下念旧情，放了奴才出来。”

　　“奴才一辈子干了许多事，有错的，有对的。风光的事奴才来干，得罪人的事奴才也干，没人容得下奴才。只有陛下和裴大人您，是奴才的依靠。您大人大量，饶恕奴才的罪责，奴才万死不当一报。”

　　裴文冕叫他起来，知道他是在教背后的秋声，抬眼看见秋声在赵公公背后对她笑，“好了，说完了，就回去吧。”

　　“喏，”赵公公起身，瞧见日光所照，屏风后映出个单薄纤瘦的影子，分明是个男子，不由一怔，“裴大人，有些话，奴才不好说。但您也要记着，陛下此去，至慢不过五个月就回。有些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我知道，你们回去吧。”

　　赵公公道别，“陛下临走时交代过，您每日都须到宫里走一趟。”

　　“知道了。”

　　裴文冕目送他二人离去。

　　她和杨节无冤无仇，杨节不可能动杀她的念头，唯一想要杀她的，是赵公公，只是赵公公借了杨节的手。

　　裴文冕跳崖时，没有求着闻丹辞一起。但闻丹辞追着裴文冕跳下去，却让赵公公十足恐慌。若闻丹辞出事，帮他做了许多得罪人的事的赵公公，也必将身首异处。

　　如今赵公公还在，裴文冕嘲讽地笑笑，大概闻丹辞也提防着她有一天会对他动手吧。

　　称心从屏风后走出来，“大人，您在想什么？”

　　裴文冕摇摇头，“没什么。”

　　称心道：“称心家里许多人丧命战火，听说悟性大师佛法高深，称心想请悟性大师做法。大人，您知道悟性大师在哪儿吗？”

　　裴文冕道：“在北边，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请动他要很多金子，你有吗？”

　　称心笑道：“我父亲的坟冢里有许多。”

　　裴文冕沉默一瞬，“节哀。你若不够，我借你。”

　　称心摇头：“不能让大人为我破费。”

　　……

　　李磷守在巷外，瞧见赵公公，忙迎上去，“怎么样？”

　　“和往常一样，”赵公公摇头，裴大人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为咱家杀一个人。”

　　李磷问：“谁？”

　　赵公公冷冷道：“称心，在裴大人府上。”

　　李磷道：“我不去。裴大人生气，我还怎么混。”

　　赵公公冷笑，“等陛下发怒，你脑袋都没了。”

　　李磷眯眸，“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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