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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燃九霄
寒水牢·深渊微息
冰冷,刺骨。污浊,腥臭。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的沙砾,沉重得无法拾起。唯有右胸那撕裂般的、持续不断的剧痛,如同黑暗中的锚点,顽固地提醒着顾南枝——她还活着,以一种极其脆弱的方式。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溃烂的伤口,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窒息感。冰冷的污水包裹着她,寒气无孔不入,几乎要将她残存的体温彻底抽离。高烧的灼热从体内蔓延,与体外的冰冷形成诡异的撕扯,让她在冰火两重天中备受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几根刺入穴位的银针起了作用,也许是那滴入喉间的、苦涩霸道的药液强行吊住了她最后一口生气。顾南枝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丝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上方污浊的水面反射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连转动眼珠都异常费力。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更深的绝望。活着,意味着要继续承受这非人的痛苦,意味着要继续面对李琰的囚禁和折磨,意味着……苏晚、沈烬、萧昀他们的生死依旧未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拖入黑暗的深渊。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唇齿间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苦涩的药味,还有……那几根微微颤动的银针带来的、极其微弱却真实的麻痒感。
是谁?
那只枯瘦的手……那个苍老的声音……
“九死……还魂散……丫头……看你的造化了……”
那如同梦呓般的话语,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她濒死的心湖中溅起一丝涟漪。是有人救了她?在这地狱般的寒水牢深处?为什么?是敌是友?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草般在绝望的废墟中顽强滋生。她不能死!苏晚可能还在等她!沈烬……他口中那枚簪头……是否已经取出?萧昀是否安全?那份血证……那份父亲罪孽、沈家冤屈的铁证……绝不能就此湮灭!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支撑着她没有彻底闭上眼睛。她开始尝试极其缓慢地、控制呼吸的幅度,减少伤口被牵动的剧痛。她集中残存的意志,感受着银针刺激穴位带来的微妙感觉,仿佛那是连接着她与生界的唯一纽带。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剧痛和冰冷,以及右胸伤口在污水中缓慢溃烂带来的、令人心悸的麻木感。
京郊·破败山神庙·夜
寒风呼啸着穿过破败的庙门和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篝火在残破的香案旁跳跃,带来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却驱不散庙内弥漫的死亡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
沈烬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上盖着萧昀脱下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外袍。他依旧昏迷着,脸色不再是骇人的灰败,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高烧如同跗骨之蛆,丝毫没有退去的迹象。胸口的绷带被重新包扎过,但暗红的血迹依旧在缓慢地洇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喘息和肺部不祥的啰音。最致命的箭伤感染和失血,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萧昀守在篝火旁,身上草草处理的伤口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他脸色疲惫到了极点,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死死盯着沈烬,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怀中,贴身藏着那枚染血的簪头和里面至关重要的纸卷。公子用命保住的希望,他必须守住!
“公子……您再撑一撑……天快亮了……天亮我就进城……一定能找到药……” 萧昀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在安慰沈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冒险潜入附近村庄,只弄到了一些最粗劣的草药和干净的布条,根本不足以应对沈烬如此凶险的伤势。城里有药,但必然戒备森严,危机四伏。
他拿出水囊,小心翼翼地将水润湿布条,敷在沈烬滚烫的额头上。看着公子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萧昀心如刀绞。公子在寒水牢最后那声泣血的悲号“南枝——!”,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顾小姐……您一定要撑住……公子他……” 萧昀看向庙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寒水牢……那是绝地!顾小姐身受毒箭,坠入污水中……她真的还能有生机吗?那块血书……是她最后的力量了……
就在这时!
庙外远处,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在这寂静的荒野深夜,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萧昀瞬间警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猎豹,猛地弹起!他迅速扑灭篝火,将沈烬拖到神龛后最黑暗的角落,用杂物掩盖!自己则紧握匕首,如同幽灵般贴在破败的门板后,屏息凝神!
马蹄声在庙外不远处停下!接着是下马声,以及几个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搜!那萧昀背着个重伤的,带着个半死的女人,跑不远!肯定在这附近!”
“五殿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沈烬身上的东西!”
“这破庙……进去看看!”
是李琰的追兵!而且不止一人!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萧昀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公子伤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再转移!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握紧了匕首,眼中燃起同归于尽的决绝!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绝不能让公子和证据落入李琰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重的庙门被猛地推开!
“里面没人?有火堆刚灭的痕迹!” 一个声音响起。
“仔细搜!神龛后面!”
就在追兵即将靠近神龛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庙外黑暗处射来!快如闪电,精准狠辣!
“呃啊!”
“噗嗤!”
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利器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名追兵瞬间被弩箭射穿咽喉和心口,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毙命!
“有埋伏!”
“小心!”
剩下的追兵大惊失色,瞬间乱作一团,纷纷拔刀向外!
庙门外,数道矫健如同鬼魅的黑色身影从黑暗中暴起!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刀光剑影闪烁,如同砍瓜切菜般杀入追兵之中!攻势凌厉,招招致命!显然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高手!
“是‘烬影’!是公子的人!” 萧昀瞬间认出了那些熟悉的身法和装束!狂喜瞬间淹没了绝望!援兵!公子留在城外策应的“烬影”精锐,终于循着踪迹找来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藏身处冲出,加入战团!“兄弟们!公子在里面!伤得很重!”
有了萧昀的加入和生力军的支援,战斗很快结束。李琰的追兵被全歼,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破庙内外。
“萧统领!” 为首的一名“烬影”头目(名叫陈锋)快步走到萧昀面前,看到萧昀身上的伤,眼神凝重。“公子呢?情况如何?”
“快!公子伤得很重!高烧不退!箭伤感染!” 萧昀顾不上寒暄,急切地引着陈锋等人来到神龛后。
陈锋蹲下身,检查沈烬的伤势,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必须立刻救治!否则……撑不过今晚!” 他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追兵可能还有后援!立刻带公子转移!去‘云溪谷’!那里有我们备用的秘营和伤药!”
“云溪谷”是“烬影”在城外一处极其隐秘的山谷据点,有简易的医者和储备的药材。
“烬影”精锐立刻行动起来。有人迅速清理现场痕迹,有人负责警戒,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沈烬抬起,用简易担架固定。动作快速而有序。
“萧统领,这位是?” 陈锋看向角落依旧昏迷的苏晚。
“她是苏晚,顾南枝小姐的贴身婢女,冒死带来了顾小姐的血书!” 萧昀快速解释,眼中带着恳求,“她也伤得很重,不能丢下!”
陈锋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苏晚,重重点头:“一起带走!”
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迅速消失在破庙外的荒野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皇城·紫宸殿·黎明前
天色将明未明,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老皇帝李晟靠在龙椅上,脸色蜡黄,眼袋深重,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中肃立的几位重臣和皇子,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众卿……” 老皇帝的声音沙哑无力,“五皇子所奏……镇北侯沈崇山通敌旧案,证据确凿,乃顾雍构陷……此事,尔等……如何看待?”
就在一个时辰前,五皇子李琰紧急入宫面圣,呈上了一份“确凿”的证据——几封据称是当年镇北侯与北狄“往来”的书信(实为张启元伪造,被李琰获取并利用),以及一份“顾雍亲信”的“供词”,直指当朝宰相顾雍是构陷忠良、导致沈家满门抄斩的元凶!更暗示太子当年也牵涉其中,知情不报!
此奏如同晴天霹雳,瞬间震动了整个朝堂!顾雍一党惊骇欲绝,矢口否认!太子李璋更是脸色铁青,怒斥李琰血口喷人!双方在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 顾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悲愤,“老臣冤枉!此乃五殿下构陷!那些书信笔迹粗陋,漏洞百出!定是有人模仿陷害!至于那所谓的‘供词’,更是无稽之谈!请陛下明察!” 他心中惊涛骇浪,沈烬!一定是沈烬!那些书信的伪造手法……他太熟悉了!李琰怎么拿到的?!难道沈烬和李琰勾结了?!
“父皇!” 李琰上前一步,神色凛然,带着“大义灭亲”的悲愤,“证据在此,铁证如山!顾雍老贼,位极人臣,却构陷忠良,祸国殃民!其罪当诛九族!太子殿下……”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脸色铁青的太子,“当年您身为储君,负责监查此案,难道对顾雍的所作所为,真的一无所知吗?!”
“放肆!” 太子李璋勃然大怒,“李琰!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攀诬储君!孤当年只是例行监查,一切卷宗证据皆由刑部和大理寺呈报!孤岂知顾雍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你今日构陷孤,其心可诛!” 他心中同样惊疑不定,李琰突然发难,目标直指顾雍和他,这背后必有惊天阴谋!
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支持顾雍和太子的朝臣,与李琰一系的官员,互相攻讦,吵成一团!老皇帝被吵得头晕脑胀,脸色更加难看。
“够了!” 老皇帝猛地一拍龙案,气喘吁吁,“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此事……疑点重重……待朕……详查……”
“陛下!证据确凿,何须再查?!” 李琰步步紧逼,眼神锐利,“顾雍罪大恶极,当立刻下狱!太子殿下是否牵涉,也应一并彻查!以正朝纲,以慰沈家百余冤魂!” 他必须在沈烬缓过气来、或者顾南枝的血书被发现之前,坐实顾雍和太子的罪名!
“陛下!老臣冤枉啊!” 顾雍涕泪横流,重重叩首,“此乃五殿下排除异己、构陷储君的毒计!请陛下勿要听信谗言!”
“父皇!李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子也跪倒在地,声音激愤。
就在朝堂陷入僵局,老皇帝犹豫不决之际——
“报——!!!”
殿外,一个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侍卫的阻拦,踉跄着扑入紫宸殿!他手中高高举起一个明黄色的、沾满血污的卷轴,嘶声力竭地哭喊,声音如同杜鹃泣血,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镇北侯遗孤沈烬!冒死呈冤——!!!”
“十二年前!镇北侯府通敌案!乃当朝宰相顾雍!勾结兵部侍郎张启元等人!克扣军需!栽赃陷害!屠戮忠良!铁证如山——!!!”
“五皇子李琰!为构陷太子!伪造书信!罪加一等——!!!”
“此乃!血证实录!及李琰构陷罪证!请陛下——御览——!!!”
轰——!!!
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浴血闯入的身影——萧昀!和他手中那染血的、象征着惊天冤屈与阴谋的明黄卷轴之上!
老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顾雍面如死灰,浑身瘫软!
太子李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而五皇子李琰,脸上的从容和“正气”瞬间凝固、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暴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死死盯着萧昀手中那明黄的卷轴,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的、即将成功的通天之路,在眼前轰然崩塌的幻影!
血证!
沈烬的血证!
还有……他构陷太子的罪证?!
这怎么可能?!沈烬不是应该死在那个破庙里了吗?!顾南枝的血书……怎么可能被带出来?!
萧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卷轴高高举起,随即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栽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昏死过去。他怀中,那枚染血的簪头和核心纸卷,已被巧妙地缝入明黄卷轴的夹层。而他拼死送来的,不仅仅是一份证据,更是点燃整个朝堂、焚尽一切阴谋与罪恶的……最后星火!
烬火已燃,焚天之怒,直冲九霄!
这染血的黎明,注定将被冤屈的呐喊与阴谋的崩塌声,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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