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菠菜滚鲫鱼汤
好想吃青团。
这是黄迎春在屋后开荒时看到浆麦草的第一反应。
安朝有清明节做青团的习俗。
将浆麦草捣烂压碎挤出青汁,同糯米粉一起拌匀揉和,做成一个个小团子。团子的馅心由个人口味决定,街市上叫卖的通常是糖豆沙馅儿,这种馅心的青团买的人多。团胚做好后,垫一张洗好晾干的芦苇叶,放入蒸笼里蒸熟,出笼时趁热用毛刷将熟菜油刷在青团表面,这样摆出来的青团就会变成油亮的碧翠色,颜色更喜人。
这样好的东西,既然用料丰盛,黄迎春在家是万万不可能吃到的。宫中禁烧纸钱,宫女入了宫,哪怕再想在寒食节祭祀先人,也要忍住心思。入宫的第一年清明,宫房里一片凄凄惨惨戚戚,大家都愁眉惨雾,只有黄迎春按捺着兴奋,稳稳当当地接过厨房送来的假期福利,捏起一个小巧的青团坐在角落里认真品尝。
那是黄迎春这辈子第一次吃到青团,六个青团分别是六种不同的馅心,每个青团嚼在嘴里都又软又甜,十分好吃。
清明节吃青团并不是皇宫中人的专利,上到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几乎人人都会在清明这天尝一口青团。
青团蒸熟后可以存放好几天,正适合拿来做祭祀食品,免得临近祭祀,琐事繁杂,准备不及,误了祭拜祖先的正事。
家中掌厨的女娘通常会提前几天备好大量的青团。
寒食节和清明节离得极近,每年过完寒食节之后再过一两天便是清明节。
寒食节因节日期间禁止用火,只能食用冷食而得名。
青团的存在,正好补足了寒食节不得使用厨房的亏空。
人们外出踏青春游时,也常常会在点心盒子里装上青团。
青团不仅是一道方便携带的应季小吃,还有助于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河边青青的杨柳下,拿出色如碧玉的青团,邀请附近的游人一起品尝,再聊上几句话,没过多久,便能听到一桩好事。
主人公往往是将青团做得好吃又好看的人家家中的适龄女娘。
在安朝,厨艺是考量女子品德的重要因素。
黄迎春还没向家中擅厨艺的二婶正经学会几道菜,就坐着马车入了皇宫。
入宫前三个月,还在教习期的那段日子,黄迎春和其他人一起住大通铺。
对前程惶惶不安,思念家中亲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却投路无门的……几乎没有几个人到了夜里能倒头就着。
大家睡不着,便聚在一起聊天。
聊天的话题也有讲究,以防祸从口出或惹祸上身,最后大家聊的都是一些入宫前的日常——只有聊这个才不会出错。
黄迎春只想老老实实保住自己一条小命,所以聊天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听别人说。
“明明阿娘游春那日带去的青团是我做的,只因阿姐年岁比我大,嫁给西街饮子铺东家二儿子的好亲事便落在了阿姐头上。阿爹阿娘说会补偿我,待我十五及笄,就给我找一家比阿姐还要好的亲事。怎料花鸟使踏进家门,我什么事也不晓得,就被他们欢天喜地地送入皇宫。待我出宫,阿姐家的儿女估摸着都能谈婚论嫁了。”
黄迎春还记得这些话,却不知道当初在深夜说出这些话的人的近况。
三个月教习期一结束,她们分到不同的地方,从此失了联系。
若她还活着,现在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不知她出宫后的日子过得好吗?
她的父母见她没有成为宫中的贵人,还会给她好脸色吗?
她会为了不在家中举步维艰,匆匆嫁人吗?
……
黄迎春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没想过成亲。
怀胎十月把她生出来又用奶水哺育了她一整年的娘亲都能在缺钱时把她推进火坑,她怎么能相信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会好好待她一辈子呢?
家里虽然遭了灾,但只是倒了屋子伤了腿,田地和地窖里的粮食都还在,父母什么都没动,偏偏把她卖了。
如果她成了亲,谁能担保她的丈夫和婆家不会卖掉她?就算不卖她,那她的儿女呢?如果她有一个女儿,她组建的家庭未来也遭了灾,她的女儿会不会碰上她十二岁时遭遇的事?她不肯卖女,万一她的丈夫和公婆肯呢?她一个没有金银傍身的普通妇人,能拗得过这个孝道大过天的世道吗?
这是妻以夫为天的古代,不是婚育自由的现代。
纵使现代婚育自由,夫妻之间日子过不下去可以离婚,离了婚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钱,在离婚时也要分对方一半。被陌生男人殴打可以报警要求根据伤情鉴定进行赔偿,被自己的丈夫殴打只会得到一场接一场的调解。
黄迎春曾经报名参加一个社工志愿者服务,分配给她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和街道妇联的工作人员一起上门走访并记录调解情况,黄迎春只干了三天,产生的心理阴影过了一辈子还是没办法完全消除。
讽刺的是,尽管如此,她上辈子所待的现代在婚姻与人权这方面的情况还是比这辈子投身的安朝要好上许多。
安朝的女人,自成亲那日起,便成了夫家的财产。丈夫再不堪,只要他不愿意写休书或和离,嫁进这户人家的妇人便无法脱身。若是家中没钱,丈夫甚至能把自己的妻子租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由此甚至滋生了一个新行业——典妻。遇上更丧良心的,把妻子卖进青楼、把儿女卖给人牙,只为了筹措赌资进赌场再赌一把的,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这些都是黄迎春在宫中时听太监们说的,许多都是他们的亲身经历。
皇宫里过得不好的宫女很多,但论苦命,没有比那些主动净身入宫的太监命更苦的,尤其是那些在底层蹉跎了一辈子,此生无望过上一天好日子的太监们,他们的心,苦得就跟天天浸在黄连水里一样。
这个世道,不仅女人过得苦,就是投身为男子,也不一定能过得好。
黄迎春越想越悲哀,越想越生气,她恶狠狠地挥着锄头,挖断一条又一条虬结在一团的树根,被四处乱飞的尘土蒙了眼睛也在所不惜。
她这辈子直到死,都不会成亲,也不会再让自己为奴做婢。哪怕再难,她也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黄迎春憋着一股劲,一口气垦了好大一块地,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连站也站不直,只能靠着装满树枝的背篓,嘴对着竹筒,将凉透的开水几大口喝了个干净。
憋着的心气一散,黄迎春就开始犯懒。
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今日干的活已经够多了,现在可以干点轻松的歇一歇了。黄迎春这般想道。主要是,她也没力气再干下去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黄迎春回到家中,把木桶里的水都倒进锅里,盖上木头锅盖后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干柴让它慢慢烧,接着提起一只空荡荡的木桶,转身出门。
前院的篱笆竹门一开一闭,去打野食的黄迎春迈着轻快的步伐往竹林走去,身影隐落在晴朗的青草香味里。
清明左右正是鲫鱼产卵的时候,雨越暴,鱼越多。虽然这阵子的春雨一场比一场大,但还论不上狂风骤雨。尽管如此,黄迎春还是想去溪里碰碰运气。
山里能吃的菌菇很多,长在松树下的松树菌采完之后,黄迎春又去竹林里捡其他认识的菌菇。砍竹累了就去采菌,竹篮装满了,就继续拿起镰刀砍竹,就这么劳逸结合地循环往复,渐渐的,黄迎春摸透了一整片竹林,还在竹林的另一侧发现了一条小溪。
溪流很浅,黄迎春脱了鞋袜一脚踏进去,走到最深处,清凉的溪水堪堪没过她的小腿。
溪底全是石头,形状各异,大小不一,走一圈仿佛做了一场足底按摩。
黄迎春还在溪边发现了前人留下的活动痕迹——一个依稀还能看出模样的竹编鱼笼和一张被石头压了数年已经腐烂的渔网。
种种迹象都表明竹林旁边的那条溪流里有鱼,鱼的数量还不少,而且有人曾经在那里捕到鱼。
既然别人可以捕到鱼,我为什么不行?
鱼离了水很快就会死,黄迎春贴心地打了小半桶溪水放在一旁预备盛鱼,然后信心满满地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便往溪中走去。
鲫鱼喜欢躲藏在水草和石头缝隙里,黄迎春专往这些地方翻。可惜不是刚翻开石头鱼就跑了,要不就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条小鱼,没等放进桶里,鱼就从掌心里溜走。一连扑空了好多次,黄迎春才终于掌握了一点手感。废了许多力气,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黄迎春终于抓住了五只手掌大的鲫鱼。
“哈——嚏——”
忽然,黄迎春踩着硌脚的石头站在小溪里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把在溪里泡了许久的腿脚拔出来,拎着五只在桶里吐泡泡的鲫鱼飞快地跑回家,冲进厨房切了好几片黄姜丢进锅里熬煮,姜汤烧开后不等放凉便趁热喝了好几口。
舌头火辣辣地疼,黄迎春却无暇顾及,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保佑,我可千万不能着凉啊!
喝完热辣滚烫的姜汤,黄迎春去卧房换了一身干衣服,又去柴屋搬来几根干树枝升了一个火堆,接着挽起裤腿,把又凉又红的两条腿露出来,坐在火堆旁边烤了许久的火。
在黄迎春不断的祈祷下,她没有再打喷嚏,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不适,这让黄迎春的心短暂地放松下来。
趁着天还没黑,黄迎春连忙去前院的菜地里掐了一把菠菜。
菠菜在安朝叫鹦鹉菜,也称红嘴绿鹦哥,因菠菜红根绿叶的样子而得名。
黄迎春喜欢菠菜,菠菜口感清甜,完全符合她对春天菜蔬的想象,最重要的是,菠菜同一棵菜至少能吃三四次,比那些吃一棵少一棵的蔬菜划算多了。
菜地里种的菠菜已经长大了,黄迎春避开菠菜心,用指甲盖从根部掐断叶片,把最肥厚的几片叶子掐下了就停手,转而去掐下一棵。
掐菠菜的手劲要轻,不能硬拽,否则容易伤根。最好是从最外围的叶子开始掐,外面的叶子长得肥大,越往里长得越小,而且摘了外面的,也能给新生的菜叶提供生长空间。
菠菜只要不动根,不伤心,新叶子就会沿着菠菜心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菠菜可以边掐边长,越掐长得越好,能一直长到过季。
自从家里的菜地开张后,黄迎春每次洗米时的淘米水就有了去处。菜地里的菠菜吸收了淘米水的营养,长得愈发青翠欲滴。黄迎春掐了一把菠菜,手上也沾上了不少菠菜的新鲜汁液,还没吃就知道这菜一定水分十足。
捕虾的诱饵都是黄迎春在菜地里抓的,自从发现了晒虾干制虾粉这两个开源节流的好办法,黄迎春几乎把菜地里的虫子抓了个遍。本来是为了多诱点虾,没想到一举两得,菜地里的虫子消失后,菜叶上的虫眼也少了。黄迎春把菠菜放在水里一片片洗过去,越洗越开心。
她种的菜长得可真好啊!
菠菜洗好后,搁在圆口筲箕里,黄迎春抓起鲫鱼开始除鳃去鳞。
把鲫鱼收拾干净之后,黄迎春把锅燎干,往里倒了一点菜籽油,然后把鲫鱼放下去小火慢煎,直至两面金黄,再倒入满满一碗刚才烧好的开水,把打结的野葱和切碎的姜片丢进去,盖上锅盖,继续小火慢慢炖煮,待汤水呈奶白色,就可以放点盐下去调味,用锅铲搅弄两下,鲜香扑鼻的鲫鱼汤便做好了。
民间有句俗语:四条腿的不如两条腿的,两条腿的不如没有腿的。意思是猪羊比鸡鸭有油水,鱼虾最不顶饱。
因为鱼不顶饱,所以黄迎春一口气把今天捉到的五条鲫鱼都煮了,此时,她筷子和锅铲并用,把五只煮透的鲫鱼从锅里送到没有一粒米的碗里。
然后,黄迎春拿起筲箕里的菠菜,两手一扯拽成两半,撒进奶白的鱼汤里。
菠菜在筷子的拨弄下打了几个滚,叶片变得更加翠绿油亮。
黄迎春飞快地用筷子把烫熟的菠菜捞进碗里,堆在焦黄掉皮的鲫鱼上,想了想,又舀了一大勺鱼汤浇在上面。
果然,今天的夕食变得更诱人了。
大大的瓷碗里每多盛一样食物,味道就更丰富一层,浓浓的香气直往黄迎春的鼻子里钻。
黄迎春举起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筷子,直接弯腰就着低矮的灶台吃起这碗又鲜又甜的菠菜滚鲫鱼汤。
吃肉、吐刺、夹菜、喝汤,黄迎春的手和嘴都忙的不得了,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满足。
黄迎春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只恨没多买一个碗,好让她分开品尝这道一鱼两吃的美味。
真想再去镇上采购一番啊!
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呢?
插入书签
看文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