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昳

　　还不过只是片刻赏星之喜，这一天，日生得以看见了沈晏。

　　仅此而已。

　　“这个理由还不够说服我带你上山。”尘止听完过分简短的解释之后，避免不必要的意外再生，他一口回绝。

　　日生不紧不慢道：“那我应该会在你准备上山的时候，就一不小心多嘴了。”

　　“你……”

　　尘止实话实说：“太危险了，我是有自保的能力，但不能保证危急时刻，我的反应足以救下我们两个人，日生，我实话说了，凭你如今，就断不能入神山的。”

　　“不能？”

　　“对。”

　　日生回得平静，却因为反应太过冷静，反而让尘止冒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日生转而准备离开，低头微笑：“那你也就别去了。”

　　“不是你。”尘止赶忙拦下他，继而又反应了过来，“……故意的吧。”

　　“没有哦？”

　　“你还没有。”尘止咬牙切齿，“你就只怕拿把匕首直接架我脖子上了。”

　　“哦？”

　　尘止眉间一颤。

　　“怎么还有这癖好。”日生点点头，原先架在尘止脖颈上的指尖处凭空出现了把细匕首，话音刚落，又直直逼近，“尘小少主，如何呢？”

　　“那也不行啊。”尘止咬咬牙，“太危险了，若是你跟着我出去有事，我怎么向你家里人交代，又怎么……向沈晏交代。”

　　“他的朋友不多。”尘止还在说，“你好歹也算是一个吧。”

　　“我又怎么忍心看他难过。”尘止好笑，“好歹是作为有原则的朋友，你再怎么逼我，哪怕就算是我去不了，也是不会带你上山的。”

　　日生微顿，用力，直到尘止刺痛而忍不住发出声响，却依旧强忍着不主动松口。

　　日生点评：“你还挺有原则。”

　　“当然。”

　　“也行。”日生松开了尘止，也只是挑了下眉，没再继续纠缠。

　　尘止觉得是奇怪，可就没再多想。

　　毕竟去冰川峡谷采苍山的任务更加在首位。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尘止特意选在了自己闭关修炼的时间，而封殇正好外出任务，族中大半与自己亲密关联的人多数碎事缠身。

　　冰天雪地内，请了神山外围跑山的人执车进入冰川峡谷。

　　车上尘止一袭黑色衣袍，松散的发丝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刻只露出一双慵懒的双瞳，继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风雪开始疾跑起来，车速逐渐降了下来。

　　近点处响起不轻不重的声响 ，一晃而过，风声交和，难以觉察到。

　　苍山覆雪，皑皑风霜。

　　“等等……少年郎，如今入神山怕不是太危险了。”

　　马夫停了车子，话语迟疑，他撩起帘子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单纯从这个身影，马夫就能断定不会是多大的成人，甚至说不定只是个孩子，此事当然重大，回去断然是要禀告族长去的。

　　“前方风雪阻了路。”马夫解释，“过不去了，要麻烦少年提前下车步行了。”

　　话音刚落，风雪四蹿，马夫后颈受了重力，一下子晕了过去，眯了双眼，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神山就已经不见了，随机入帘的，是熟悉的村落闹市。

　　“这便是你的伴生术吗？瞬间将人传送回原位……”躲在车顶的日生堪堪躲开，窝藏在雪堆间，正说着，又瞥见尘止开始范围性瞬移，“是有点意思，也是真的难搞。”

　　不同于尘止，日生特意换了白衣，挖个地坑，随意往地上一埋，完美和雪地融为了一体，偶尔露出个头，也能被不小心当成个墓碑。

　　日生摸了下巴，眯了眯眼眶，直接选了另外的山脉攀爬，没有路就往哪里走。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灵力范围内探不到尘止，这才松了口气。

　　红袍少年立于山涧之上，隐隐雾气堪堪模糊，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孤傲，却在几人进入神山的时候空灵轻笑，于是，一阵晚风，消解了空中身影。

　　蹲下身子，趴在山间之上，望向正在聚精会神搜寻挪动的白色未知生物，送去了一阵晚风。

　　正好顺风，日生堪堪被带到悬崖边，在他差点要滑落的时候，感知到背后无形的巴掌推了自己一把，停在距离冰渊一步之遥。

　　半晌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有人直直坠落到自己跟前。

　　“要不要这么小心翼翼？”晚风盯着原地的日生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好笑，“其实超觉不经意间的明显。”

　　“有吗？”日生不咸不淡。

　　“肯定。”晚风有些得意，“你们两个一前一后进入神山，找死来的是吧。”

　　“沈晏要走了。”日生不答反问，“他下一步要去哪里？”

　　“怎么提前了？”

　　“你问我？”日生质疑道。

　　“谁问你了。”晚风嘀咕着，却在真正在想沈晏的问题，撇了下嘴，“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你要提前来找沈晏，所以很多事情都被迫提前了。”

　　这还包括沈晏生命进程的加快。

　　日生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可眼下，是一点线索也没露出马脚。

　　“这么长时间。”晚风问，“有看出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吗？”

　　“你怀疑当初的事情会跟族内人有关？”

　　“只是猜测。”晚风无所谓摊摊肩，“毕竟能悄无声息进入神山，又肆无忌惮埋下火种的人一定不会太简单。”

　　晚风断言：“所以那人起码会了解渡渊神山的地形。”

　　日生听着，半天没能听见沈晏下一步踪迹，有点恼了：“讲沈晏。”

　　“日生！！！”

　　“你不要东一个沈晏西一个沈晏的。”晚风斥责，“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你现在也不是谈情说爱的年纪，当务之急是最后我们怎么才能阻止那一场灾难，又怎么才能救下沈晏。”

　　“你……你……到底清不清楚……”

　　“清楚。”日生眼尾一挑，“那沈晏下一步会在哪儿？”

　　你得。

　　得了吧。

　　“……”

　　日生偏头打了个哈欠，实在有些困了。

　　晚风一片苦心，全都喂了狗了，丁点不剩。

　　“沈元辰中间会带着沈晏去哪儿我不太清楚。”晚风妥协，“我只记得当初沈晏出了神山不久后，就直接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是在新一届仙官选试上了。”

　　“直接消失？”

　　“字面意思。”晚风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是满脸的疑惑，“我当时已经入渡渊神山了，之后的事情尘止知道的会比我多很多。”

　　言外之意，如果他也在，局势会比现在好很多。

　　“只可惜……”

　　“可惜什么？”日生在问。

　　“消失了。”晚风实话实说，“那场大战前，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之后更是人间蒸发般，我当时找过他，除了一盏知他生的魂灯，再无其他。”

　　“这么诡异？”日生生疑。

　　看来在那场大战前，最好就要提前找到尘止，说起来也可能会对最终的局势有好处。

　　这一点，晚风倒是与日生不谋而合。

　　四处搜寻着，也的确是找到了几品药草，两人跟着走了一段时间路。

　　意料之外，不起眼的苔原处泛着幽幽破碎的蓝光，一片接着一片，周围又不少被翻动破坏的痕迹。

　　一处苍山，早已被糟蹋的得不成样子了。

　　日生没多远就感知到，在意识到这一处的时候，身子就已经朝着苍山的方向疾走去了。

　　“这里有被翻过的痕迹，可是为什么一路上我都没有探查到点尘止的气息。”

　　日生跪坐其间，勉强摸到了几株还算完好的苍山。

　　“那……那个……”

　　“你怎么也不早说……”晚风口齿有些不清晰 ，“你们是来找苍山的啊……”

　　“嗯？”

　　“就是……就是吧。”晚风不好意思，“这个东西它会发光你知道吧，然后就是山上的庙宇月黑风高……”

　　“你说重点。”日生还算耐心。

　　“就是这周边的苍山都差不多被我挖完了。”晚风面红耳赤，“全都大差不差种在庙宇里，充当些光亮了。”

　　“哦。”日生一脸面无表情。

　　“周边是指这里的周边？”

　　“嗯？”晚风有些没弄明白他的来意。

　　“嗯，当然不是嗯，是整座神山嗯。”

　　冷不丁盯着晚风，日生委婉建议：“那你现在还是最好拿出一些苍山吧。”

　　“为什么？”

　　日生耸了耸肩：“因为尘止就是专门来找苍山的。”

　　“嗯？”晚风还没反应过来。

　　“嗯！！！”

　　晚风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都来找苍山了，豆大点儿孩子就敢独自进雪山，要是隔以前就算了，就是隔现在，他也还是不太理解。

　　晚风抛出了不太确定的请示：“那……我是不是最好放出一些苍山来？”

　　“放出？”

　　“嗯呢。”一想到这个，晚风就有点舍不得了，“好歹是借神山孕育出来的，好一点的苍山会有自己的灵识，这你应该就懂了吧。”

　　晚风说得还算委婉，言外之意就是你手里拿的苍山就是剩下的，品质不太好的咯。

　　日生：“……”

　　“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日生一脸面无表情地放回了苍山，顺带还巴拉了好两下岩土块儿。

　　表情臭到能吃下一万个小沈晏了。

　　雪地那头盲目搜寻了太久的尘止呼吸已经开始有些不顺畅了，走的时候身子都连带着颤颤巍巍，遇到高走低的雪地，已经开始匍匐自由滑落了。

　　他特意避开了挂福幡的那些局域，越接近山顶，也许巡视的晚风就会觉察到自己的存在。

　　晚风这个人，玩归玩闹归闹，却是几人中最公正无私的人，现在禁了山，他作为福官，同样有看护神山的职责。

　　到时候抓到他，又要挨一顿骂了。

　　尘止一路上在心里回响，舒服了很多。

　　视野不远处，目光所及的白雪皑皑，尘止猛地跌落在地，吃了一嘴白雪的同时，已经无力趴在雪堆上了。

　　望着瘫痪于地的尘止，苍山可怜巴巴地贴近了晚风，就是不愿意多走几步，一步三回头，头头目含泪。

　　晚风心疼，要不要这么舍不得人啊。

　　好歹还是自己亲手养了这么久的小苍山。

　　然后晚风大步走了好几步，在小苍山伸出两只小手，哼哼唧唧想要求抱的时候，晚风拎着一只手，顺势抛到了半空，幽蓝色的残影当场滑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尘止跟前。

　　小苍山头晕目眩，当场砸晕，头冒一圈又一圈金星。

　　晚风一整个替它肉疼。

　　却是在这个时候，在幽光弧影彻底定型的时候，尘止模糊的视线才终于聚焦，幽蓝色的颜色越来越深，眼见得小苍山就要苏醒。

　　晚风拎着另一只苍山再次抛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前一只苍山，一个弹跳，眩晕的同时落在了尘止手心。

　　尘止呆住的片刻，重新睁开眼的同时确确实实感知到手中的苍山，眸意一下子就清澈了，嘴角还沾着欲化的雪粒。

　　运气这么好的吗。

　　这神山怎么还随机掉苍山的馅饼。

　　随机尘止收了两只苍山，正打算起身的同时，脚底踩到了第三只不起眼的苍山就是一滑，后背坠地的同时，视线彻底黑了过去。

　　整个人顺着滑落下去，等晚风安抚好第四只吵闹的苍山的同时，尘止早已失去意识，滑落出一大截了，不远处就是冰湖，不过以这个速度过去，就不能保证尘止会不会东一块西一块了。

　　日生见状飞奔过去。

　　在靠近尘止的同时，伸手拽住了他，又顺着借力转了一圈的同时趁机松手甩开了尘止，自己也受力被反方向甩飞了出来，看见晚风紧跟其后接住了尘止。

　　冲击之下，迫使尘止在恢复意识前还能再看清一眼，无意间拽住了晚风腰侧的绿松石，熟悉的触感，接着便又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热。

　　怎么会这么热呢。

　　“是做噩梦了吗？”封殇凑近了些，“我在呢。”

　　褪去发热时的模糊，此时端坐于床榻的尘止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遭遇，跟前摆放的一堆苍山不是假象，其余各色的草药就更不是假象。

　　都能证明，日生当时也在渡渊神山上。

　　又或者，他就是跟着自己上山的，但他就是没有觉察到，最后还是靠对方救下来才得以存活。

　　尘止不知道自己这一晕就是大半月。

　　封殇见状不好多说什么。

　　“日……日生他人呢？”床榻上的少年轻抿了下唇，苍白模样。

　　“走了。”封殇了然，“就在沈晏跟沈元辰走后不久，飞鸽传信说自己已经离开了，不习惯离别。”

　　“只不过当时我还未能赶回来。”封殇解释，“你又在昏迷之中，沈晏等了好几天，还是跟着沈大夫走了……他不知道苍山是专门为他采的，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带走苍山。”

　　“原来是这样。”尘止已经笑不出来了。

　　沈晏情有可原。

　　那你日生呢，跌落下冰湖的滋味会很好受吗？

　　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肯?

　　“我可能是有些累了。”

　　“阿殇。”

　　“别再多想了。”

　　封殇也不好受，直觉告诉他尘止这次反常跟日生不告而别一定有关，可能关联还很大。

　　“那我就在门外守着你。”

　　“好。”尘止应了声。

　　好难受，好像连呼吸，连胸腔都被充斥的难过，尘止缩回被窝，密密麻麻得到冷意，躯干止不住地痉挛，他在试图拿睡意来麻木自己。

　　直到眼眶传来断断续续的热意，连抽噎都成了奢望，尘止其实看见了，看见日生救了他，看见日生落了冰湖，又看见晚风接连跳了下去。

　　然后再有音讯，是沈晏离村，是日生的飞鸽传书，再是并没有晚风的消息。

　　也许还在神山。

　　或许就是同日生一样，沉眠于渡渊神山。

　　“对不起。”

　　尘止红了眼眶，蜷缩的同时禁锢住自己，在自己能听得清的被窝深处不停地说着重复的三个字。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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