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往事

　　“把他们所有的坏账，全部引爆。”段袭楚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海家这几年在柬埔寨和缅甸投了不少赌场和地产项目，那些钱大部分是从香港的银行贷的。我要你联系我们在汇丰、渣打的人，同时收紧对海家的信贷额度，要求提前还款。”

　　“这会引发连锁反应。”何文轩提醒，“海家的现金流撑不住，可能会拖垮他们在东南亚的所有项目。”

　　“那就拖垮。”

　　扶持海云峥上位就必须要把海家搞垮否则，扶持一个可以威胁自己的人，无异于养虎为患。

　　尽管海云峥还没有威胁自己的能力。

　　但是海云峥现在不是虎、以后呢?

　　段袭楚说，“另外，联系我们在新加坡金管局的人，提交一份关于海家金融风险的评估报告。重点突出他们利用香港与东南亚的监管差异，进行跨境洗钱和逃税。”

　　“明白。”何文轩迅速记录，“需要同步启动舆论战吗？把我们掌握的海家财务造假和违规关联交易的材料，匿名发送给香港证监会、新加坡金管局，以及《金融时报》和《华尔街日报》的调查记者。”

　　话音刚落，段袭楚在大西洋的另一边不由得感叹，自己已经沦落到捏死一只蚂蚁要用核武器的程度了吗？

　　段袭楚疲惫地捏捏鼻梁，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休息了，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拖。

　　“暂时不用。”段袭楚说，“等我信号。”

　　“好的。还有一件事，”何文轩补充，“您之前让我关注的段家美国账户，最近有异常流动。三天前，有一笔两千万美元的资金，从四叔公控制的信托账户，转移到开曼群岛的一个空壳公司。那个公司的注册人，是海擎渊的情妇。”

　　段袭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终于，抓到直接证据了。

　　“把转账记录和公司背景全部查清，做成加密文件发给我。”他说，“另外，继续监控四叔公那边的动向。”

　　“明白。”

　　通话结束，段袭楚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一饮而尽，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段袭楚神色一凛，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出书房。

　　主卧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灯光。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段凌辞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的姿势像极了受惊的小动物，警惕，脆弱，随时准备蜷缩起来。

　　“凌辞？”段袭楚的声音放得极轻。

　　段凌辞猛地抬头，眼神在接触到哥哥的瞬间，从惊恐逐渐转为迷茫，然后，一点点软化。

　　“哥……”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段袭楚走到床边，没有立刻碰他，只是蹲下身，让自己处在比弟弟更低的位置——这是一个降低威胁感的姿态，心理学上的技巧，但他做得很自然。

　　“我在。”他说，“这里很安全，是我们的家。”

　　段凌辞的眼睛红了，他倔强地把头低下，可是他的悲伤是止不住，就是眼泪在眼睛里像是有生命一样，忍不住下坠。

　　人的眼泪总是向下坠落，唯有仰望才能接住悲伤。

　　段袭楚看着他，心疼得像是有把利刃将自己的心脏穿过，然后被慢慢地折磨，被慢慢地撕碎……

　　他静静地看着段凌辞，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良久，沉默不语的冰山问道：“委屈？”

　　段凌辞不语，只是缄默地摇头，唯恐眼泪流出，将眼泪和汹涌的情感压下。

　　段袭楚那双骨骼分明的手，轻轻地像是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慢慢地捧起了段凌辞的面庞，如获至宝般地说道：“对不起，是哥哥太没用了。”

　　面对段袭楚的安慰，段凌辞的眼泪永远比情绪更先出现在脸上，段袭楚默默地将他脸上的泪拭去，下意识把段凌辞抱在怀里，心与心的距离变得越来越滚烫。

　　段袭楚的脸紧贴着段凌辞，轻轻地像雪一样，虔诚地去吻段凌辞眼泪划过的痕迹。

　　段凌辞眨了眨眼，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太阳穴滑入鬓角。

　　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流，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

　　段袭楚再次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覆在弟弟紧握床单的手上。

　　那只手冰凉，且抖得厉害。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段凌辞的颤抖似乎停滞了一瞬。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段袭楚，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充满了脆弱和难以置信，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另一个绝望的梦境。

　　“哥……”他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嗯。”段袭楚应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抽了张纸巾，动作有些笨拙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我在。”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开关，段凌辞一直紧绷的某种东西骤然断裂。

　　他猛地抽噎了一下，然后突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扑向段袭楚的方向，却被身上的被子和虚弱的身体绊住，差点栽倒。

　　段袭楚立刻扶住他，顺势将他揽进怀里。

　　少年单薄的脊背在他掌心下剧烈起伏，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闷闷地传出来，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段袭楚昂贵的衬衫前襟。

　　段袭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像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那样。

　　窗外逐渐泛起朦胧的天色，维多利亚港的轮廓在凌晨也闪烁着它独有的魅力，一艘天星小轮缓缓驶过，划开平静的水面。

　　而在这半山静谧的别墅里，时间仿佛凝固，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拥抱，和那终于能宣泄出来的、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段凌辞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地抽噎，最后只剩下精疲力竭的喘息。

　　他仍然紧紧抓着段袭楚的衣服，脸埋在他肩头，不肯松开。

　　段袭楚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高，可能情绪波动引起了低烧。他按下呼叫铃。

　　林医生很快进来，看到相拥的兄弟二人，自己轻声开口：“段先生，让小少爷躺下，我需要再检查一下他的生命体征。”

　　段袭楚点了点头，试着让段凌辞躺回去。

　　少年下意识地抗拒，抓得更紧。

　　“凌辞，躺好，让医生看看。”段袭楚低声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温和。

　　段凌辞僵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任由段袭楚将他放回枕头上，但目光一直追随着哥哥，生怕他离开视线。

　　林医生快速检查了血压、心率和体温。

　　“有点低烧，37.8度，可能是应激反应。继续补充水分，观察。”

　　他看向段凌辞，用尽可能平静专业的语气说，“小少爷，你现在很安全。尽量放松，试着深呼吸。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想说话，随时可以按铃，或者告诉你哥哥。”

　　段凌辞看着他，又看看段袭楚，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让他休息吧，尽量保持环境安静。”林医生对段袭楚说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兄弟两人。

　　段凌辞仍然看着段袭楚，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不安。

　　“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段袭楚问。

　　段凌辞轻轻摇头，过了一会儿，用沙哑的声音小声问：“那个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段袭楚言简意赅，没有多说细节。

　　“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段凌辞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神里掠过恐惧：“他……他说，是家里……”

　　“家里的事，我会处理。”段袭楚打断他，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

　　“你不需要想这些。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休息，把身体养好。”

　　段凌辞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子边缘。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我……我被关了多久？”

　　段袭楚眼神一暗：“一天多，不到三十个小时。”

　　段凌辞喃喃道：“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的身体又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回忆起了那无尽的黑暗和窒息感。

　　段袭楚握住他冰凉的手。“都过去了。”

　　就在这时，段袭楚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看了一眼，是严舟涯发来的加密信息：海家记者会十点半召开。材料已按计划释放。海云峥刚刚向港交所申请暂停海家三家主要上市公司股票交易，理由是需要澄清市场不实传言。

　　内乱开始了。

　　段袭楚面无表情地关掉信息。

　　“哥，你是不是……很忙？”段凌辞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

　　“不忙。”段袭楚将手机放到一旁，“陪你。”

　　段凌辞看着他，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

　　“可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否则，你根本不会把我被绑的时间精确到这种程度。”

　　段袭楚不置可否，直视着段凌辞丝毫没有被揭穿谎言的羞耻。

　　“那我在这里陪着你休息，好不好？”

　　段凌辞看着段袭楚，有点心疼。

　　最终慢慢点了点头，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往后靠进柔软的枕头里。

　　但他仍然没有闭上眼睛，目光依旧停留在段袭楚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安全。

　　段袭楚重新拿起平板，随意翻看着海家三家主要上市公司股票交易，姿态放松地坐在床边，慢慢地阖上眼睛。

　　阳光洒满房间，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远处隐约传来城市车流的嗡鸣，更衬托出此处的静谧。

　　在这个风暴眼的中心，在这座可以俯瞰整个香港纷争的半山别墅里，至少在这一刻，破碎的安全感正在一片狼藉中，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拼凑。

　　而窗外，由一通电话、一份财务报告、一次蓄谋已久的狙击所引发的金融海啸，正以香港为震中，悄然向整个亚太区扩散。

　　海家几十年构筑的商业帝国，在内部蛀空和外部重击之下，已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倾覆的呻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