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与青梅

　　丞相高钤最关心的事情是，左相许子藉的党羽有哪些。目前所知：端妃是一个，还有顾执倾。高钤有些不耐，一直用指节敲击桌案，方才提到的金氏，让她很在意，当是听说过的，然而一时又想不起来。

　　“窦氏嫡女窦繁霜，与左相的徒弟顾执倾，青梅竹马。”管家回道。

　　高钤脸色骤变，沉静无波的眼眸，在掀起眼皮的瞬间，轻微眯起，有种掌控一切的漠然枯寂。

　　“窦记盐商，灭了。”沉吟片刻，高钤平静地说道，然后低着头，翻阅着奏章，继续说道：“织锦局，一把火全部烧了。”视线扫过左相徐子藉三个字，眼神倏地凝滞，又问：“知道怎么做？”

　　管家说道：“您的意思是......”高钤说道：“今年选秀已经开始了，司礼监的陈公公，昨儿已前往江陵，本相已跟陈公公说过了，着他往江陵选秀时，把窦家并织锦局，一齐解决了。”

　　江陵，织锦局。

　　“主管，不好了，女工们闹起来了，小的们管束不住了。”监工们齐聚到管事的书房。“慌什么，她们还能飞出去不成？”主管有些气急败坏道。“大门口聚集了村民闹事，女工的家属们前来探望，守门的官兵不让进，他们就闹起来了，他们人多，据说几个村的一起来闹事，官兵们管束不住，只能死守不让进，请主管明示。”主管气得咬牙切齿，道：“来人，去一趟衙署，把咱们这里的情况禀报知府，请速增援官兵。”属下领令去了。

　　但是，主管的脸色仍然难看，女工们集体罢工，村民们一起来织锦局闹事，可怕的不只是事态紧急失控，真正恐惧的是，这意味着，织锦局打着皇家的幌子，欺骗百姓这件事，已经透露出去了。而东厂的樊公公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主管的眼神逐渐阴森狰狞，是一种棋子被丢弃的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主管，乡民们在门口嚷着叫您出面。”监工慌慌张张地赶来。主管捏了捏拳头，道：“走。”织锦局门口，果真数百名村民，手中握着木棍锄头，直往织厂硬闯，守门的官兵镇..压不住,只得将大门加了三重锁。

　　“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俺们听说你们是骗人的！”“工钱都没发过一回，怎么回事，给我们个回话！”“一个月不见俺大姐回家了，你们为什么不准女工回家！”乡民们一边往铁门上撞去，一面嚷骂责问。

　　“放肆，你们胆敢在官府门前闹事，本官正是织锦局管事的，你们什么事，与本官诉说，谁继续闹事，一会儿衙署的官兵来了，都抓去县衙公堂问话去！”主管说道。

　　见主管来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质问：织锦局招女工，当真是皇家的差事否，到底发不发工钱云云。主管厉声道：“叽叽喳喳的，派一个人站出来说！”乡民们暂时停下嚷闹，推出一个办事利落的，能说会道的妇人，站出来讲道：“俺们听说了，你们织锦局是骗人的，你们招工时，说的是为新入宫的娘娘们赶制衣裳，工钱多，到时候娘娘们高兴了，还赏赐大家伙哩，但是，俺家姑娘，在你们这里做工一个多月了，一文钱也没拿到，外边都说你们织锦局是骗人的。”另个跟着说道：“俺长姐干了两个月了，一文钱也没发，现在是家也不让回了，人也不让探望，你们是不是把女工们关起来，强迫做工了！”“肯定是了，我们村得到消息，你们织锦局就是骗人的，织锦缎的丝线都不是皇宫娘娘们专用的。”

　　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又一起嚷道：“放人，让我们进去！”

　　织锦局门口闹成一片。

　　“小姐，这样看来，女工们能够被救出来了。”小伴读阿铃乌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织锦局门口。“嗯。”顾执倾点点头，视线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织锦局。“小奴这事儿办得很好吧，现在村民们都知道织锦局是骗人的。”伴读稚气未脱的小圆脸，满是骄傲，看自家小姐，却表情复杂，平静当中透着担忧。

　　如果能够把织厂的女工都救出来，窦姑娘也会开心的吧。然而，还是没能查到背后的主谋，虽然丞相高钤的嫌疑最大，但是没有证据。正思索的时候，听见伴读说道：“太好了，眼看着乡民们揭穿织锦局的真面目，等会儿咱们着知府彻查，肯定能找到很多线索，比如，织锦局背后的主谋。”小铃说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牵扯高钤，证据不会这么容易搜集到的。眼下，顾执倾只希望......只希望女工们，能够活下来。她们能够从织锦局逃出来，她就欣慰了。“且看吧，看这阵势，乡民们定然能够闯进去织锦局，把女工们都救出来，纸包不住火的，织锦局这次完了。”伴读在旁喋喋不休道。“是吗......”顾执倾的语气略微低沉下来。

　　二人躲在墙角，关注着织锦局门口，这时，府邸的仆人匆匆忙忙跑过来，说道：“小姐，京师的信。”

　　恩师的信。顾执倾赶紧打开看：织锦局的情况，速速回报与我。司礼监的陈公公已经到江陵了，你安排一个姑娘选秀进宫。

　　恩师嘱咐的事情，她不敢怠慢，织锦局的事情，她自会速速回信告知。然而，安排自己的人选秀进宫这件事，且不说，她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女孩儿安排进宫去，便是能够找的到，她也不肯这么做。不管查案多么辛苦，她都很乐意，但是，叫小女孩进宫这种事情......

　　看自家小姐愁眉紧锁的，伴读担心道：“小姐，您回府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顾执倾不放心，乡民们最后能不能够闯进织锦局，她没信心。毕竟，陈公公来江陵了，陈公公是高钤的人。

　　恩师着她速速回信，她必须赶紧回府。

　　“小姐，您赶紧回府吧，这里有我，没问题的。”

　　顾执倾不放心地往织锦局门口望了望，说道：“女工们逃出来之后，你速回府报与我。”说罢，匆匆回了。

　　再说织锦局门口，乡民们闹事，管事的根本镇.压不住，东厂的还没有消息，知府也不增派官差过来，主管心想：怎么，这里是被遗弃了吗？那群当官的，扔掉这个烂摊子不管了是吧！为今之计，只有先镇.压住闹事的村民，倘若今夜东厂还没有消息，他就得连夜逃跑了。

　　“都给我闭嘴，吵什么，你们说女工们没有拿到银钱，招工的时候，讲的很清楚，等到选秀结束，由皇家发放银两赏赐，此事项，契书写得明明白白，你们现在带头闹事，想跟朝廷对抗造反不成？”主管吼道。

　　一时，百姓们哑口无言，暂时地也不往织厂里闯了，只是仍是嚷着叫发放银钱。主管心想：一群蠢货，眼里就只有那点工钱了，他可没有银钱用来发工钱，织锦局所得的银两，他只拿到当中的万分之一。

　　“明天发工钱，你们散了吧！”主管说道。想的是先稳住他们，至于明天，樊公公来，则交给他处理，若晚上还没有消息，他可就跑了，这里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这帮村民们还真是单纯呢，一说明天发工钱，就没什么人闹了。伴读阿铃在一旁看见情势变成这样，担心地直跺脚，只有继续闹下去，才能够逼迫织锦局放女工们出来。

　　得想想办法。她随便一瞥，看见脚边不远处有个小乞丐，登时，心里生出一个主意来，便上前唤醒这小乞丐，说道：“我给你银钱，你帮我办件事，看见没有，那边织锦局，你过去，就说你阿娘在里面做工，想见见你阿娘。”

　　小乞丐真的去了，哭着要见娘亲。村民们看见小女孩又是哭又是闹的，也受影响，跟着喊想要见一见在里面做工的女人们。

　　而与此同时，窦繁霜一路奔跑，追赶长姐，劝阻其入织锦局做工。

　　不可以，不可以进织锦局，危险！

　　望着长姐远去的身影，窦繁霜的心，重重地跳跃。视线模糊了，脑子也一片空白，脑子被那种她不肯回忆起的，悲惨的事情给侵占了。

　　她站在雪地里，双脚停住，身子抖得厉害，一双杏眼，茫然地望着长姐的身影，远去的，奔赴织锦局的身影。

　　织锦局，流放，金氏，皇宫......

　　窦繁霜视线茫然，恍如隔世般的恐惧，从灵魂深处轮回至眼前。

　　眼前长姐的身影远去了，然而，转而是一个、两个......数百个身影，出现在眼前。全家出现在眼前的街景，眼前飘着雪，霎时间，天地一片灰白，脚下像是戴了脚镣一般，挪不动。

　　窦繁霜仿佛置身于流放的荒山雪道，看见族人们，一列列一队队，被长绳缚住，艰难地蹒跚蠕动。

　　这是上辈子的事情，全家被流放的场景。耳边响着族人们的哭喊声，官兵们的呵斥声，还有，她最不敢直面的。

　　大家对阿娘的指责！

　　都是金氏害的！

　　“对不起......！”窦繁霜失神地呐呐自语。可是，族人们凄厉的哭喊声，悲戚怨愤的责骂，在耳边萦绕着。

　　她浑身如凝冰雪，身子僵住，失神茫然，呼吸压抑在喉间，她听见自己的呼吸一缕一缕小心翼翼地呼出，感觉耳边一片嗡鸣。

　　她还活着，这不是上辈子，方才的一切只是回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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