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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东西2
次日,依约,陆菀枝来了杏花楼。
赵柔菲约她,她其实可以不予理会,但又觉若不去好似显得自己怕了,没得涨了对方气焰,只怕日后更有麻烦。
也就动身赴约。
下得车,晴思仍担忧她吃亏,陆菀枝却是从容:“一会儿我自己赴约,估计聊不了多久,你找去外带一份糕点,回去了吃。”
晴思见劝不下,只好与她分道而行。不消一会儿,陆菀枝进了三楼雅间。
“你胆子倒是大,我料你不敢来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进去便听赵柔菲这样一句招呼。
对方今日一袭杏红底绣金襦裙,头上珠花插得满满当当,微微一个颔首很有郡主的高贵。
雅间中只她二人,陆菀枝施施然在对面坐下:“不来怎么成,怕永平郡主气坏了身子,倒成我的不是。”
她今日不曾隆重打扮,反倒穿得素淡,闲庭信步一般来了这里。这股轻慢劲儿,叫赵柔菲心头颇不舒服。
“倒是我从前看错了。”她皮笑肉不笑地给陆菀枝斟了茶,“还以为你是什么小羊羔。真真是没想到,偷|情这样的事,你竟也干得出来,实在胆大包天!”
陆菀枝端茶,不及喝一口,先皱了眉头:“郡主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你若真听不懂,今儿就不会来这杏花楼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不是我冤枉了你。”
“所以郡主觉得拿捏住了我的软肋,这般急不可耐地约我见面,是想要挟我什么吧?”
赵柔菲没有否认,冷笑:“你不怕我把他揪出来,让世人开开眼?”
“怕呀,怎么能不怕,这可见不得光。”
陆菀枝不再否认,只不过她嘴上说着怕,却捏了块杏花酥小口吃起来,哪有半点惧怕的样子。
她这份儿泰然,落进赵柔菲眼里与挑衅无异。赵柔菲心头恼火:“怎么,你觉得我不敢?”
“郡主有何不敢的。”陆菀枝笑着,“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可别为了报复我惹了太后不高兴。”
“少吓唬我!”
“赐婚的是太后,反悔的也是太后,你猜这里头可藏了什么不好说的。”
赵柔菲倒不曾想过这一点,当即心弦一颤,可她很快又冷静了下去——能有什么事是她父亲摆不平的呢,那奸夫要真是什么厉害人物,何必这么藏着掖着,陆菀枝早就该把尾巴翘上天了才是。
于是露出轻蔑之色:“我可不上你的当。既然你来了,咱们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请你来,其实是有一个忙要你帮。若你帮我,我可以帮你保密。”
那日在郁仪楼,赵柔菲确实气得心窝子痛,发誓要报复回去,可冷静下来一想,陆菀枝如今脾气硬,两相争斗自己即便是斗赢了也没什么好处得,还不如借机谋个利。
赵柔菲的态度转变,在陆菀枝预料之外。
“郡主说来听听。”
“你先说帮不帮。”
“你不说我怎知能不能帮,倘若你要我从这二楼跳下去,我也要帮么。”
赵柔菲心头不快,可也知对峙下去不过空耗时间,索性大大方方道:“我看圣人又对你上心了,多半时常会有召见。我想要你帮我美言几句,助我——登上后位!”
陆菀枝差点儿咬了舌头。
对方的威胁没吓到她,这句话却说得她脑子如撞了墙,懵了。
“你们赵家,一向唯太后马首是瞻。眼下却说要做皇后,可是要改换阵营?”
“只是想多铺一条后路罢了。”赵柔菲说得是理所当然,又为对方满上一碗清茶。
陆菀枝摇摇头:“你想铺路,圣人却未必愿意成全。我人微言轻,可帮不了你的忙。”
赵柔菲笃定:“不,你帮得了!”
自翼国公回来,两党的平衡便被打破,前几日的庆功宴上,翼国公公然要为韩家平反,可见站在了圣人那边。
局面对赵家十分不利,若不两边下注,若将来太后失势,可就没有后路走了。
她想做皇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太后的立场看,若圣人立她赵家女为后,便很难不受赵家牵制;从圣人的角度看,娶了赵家女,便有机会拉拢赵家。
双方都以为,赵家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这一步棋虽有风险,胜算却大,相信上头那两位很难抵挡得了诱惑。
她赵柔菲做皇后其实不难,但麻烦的是此事当由何人来提,方能尽可能地消除两边顾虑,都跳进这套里来。
陆菀枝的身份便极完美。
她夹在圣人与太后中间,又不像长宁那样有偏好,她来提是最能迷惑人的。
这不单是她赵柔菲的想法,父亲也有此考虑,却又深知此事难办,毕竟之前得罪过陆菀枝,人家必不肯帮这个忙。
赵柔菲当时便拍了胸|脯,说一定把陆菀枝拿下,凭的就是她拿捏住了陆菀枝的奸情。
赵柔菲之所以想做皇后,且如此着急,还有一个原因——
三哥本就除了皮囊一无是处,如今破了相,眼看着是成了真废物。
母亲与父亲打了一架,夫妻多年情谊淡漠下去,她自己虽做了太后义女,却又在宫里出了一桩丑事,再不有所为,只怕父亲的心要渐渐偏到正妻嫡子那边去了。
赵柔菲暗里着急,便顾不得许多,粗略将个中考虑与陆菀枝说了一遍。
对方满脸诧异,听罢反问了一句:“不是都在传,太后想定崔家二娘子么?我看你们两个平素要好,你怎的还抢起好友的东西来了。”
赵柔菲哂笑,面露鄙夷:“谁跟她要好了,不过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与她多有往来罢了。崔二这人眼高于顶,她与圣人互相看不上,我却务实。”
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见到那仨在一起,崔、赵二人之间话并不多,总是长宁在叽里呱啦地说。
赵柔菲见她听进去了,露出一抹善笑:“你只需动动嘴就能帮我这个忙,而你的秘密,我发誓会带进棺材里。咱们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往后你帮我我帮你,必然都有大好前程,如何!”
这可不是小事,陆菀枝不急答,托着腮,一副思考中的模样。
赵柔菲等了半晌不见她应,忍不住又加了码:“你我同日荣封郡主,此乃天定缘分,先前是我对不住,我同你道歉。”
说着,自饮了一杯敬她,又道,“来日我若为后,必也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以我赵氏的荣光发誓,你今日帮我,来日赵家若恩将仇报,必阖族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很重。
陆菀枝听出了对方的急迫,于是她便更不急着答了,慢悠悠地思考着。
半晌过后,才端起面前的茶盏。
赵柔菲面上一喜,忙要与她碰杯,下一刻,却见对方将杯子搁到自己面前。
“我不渴了,这茶还是郡主自己喝吧。”
赵柔菲脸色发了沉。
这是拒绝了。
陆菀枝:“这个忙帮起来风险不小,若是既惹了圣人不快,又惹了太后恼怒,我的下场岂不凄惨。”
赵柔菲忙摆手:“这你就多虑了,你只需当做玩笑提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若是不成,你自可全身而退,谁会计较一个玩笑,若是双方有意,后面就无需你来费心了。”
陆菀枝一脸为难:“唉,可是怎么办,我这个人就是很胆小呀。”
赵柔菲:“……”
你都敢偷人,还敢说胆子小。她几时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人,当下急红了脸,“你可要想清楚,我这是给你机会!”
陆菀枝受宠若惊:“那就多谢郡主抬爱,只怪我胆小如鼠,接不住机遇。”
话说到这里,赵柔菲哪里还不明白——对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帮她,只是在看她的笑话。
当即气得咬了牙:“你可不要后悔!”
陆菀枝起身,冲对方笑笑:“就当我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吧,多谢郡主款待,告辞。”
转身出了雅间。
走出门几步,毫不意外地听到里头砸杯子的碎响。
陆菀枝暗叹口气,接着往前走,拐角下了楼梯。
她这下可算是把赵四娘子得罪了个透,又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人家再无可能放过她的了。
下得楼梯,便见晴思提着食盒走过来,与她时间对得刚刚好。
晴思忧心:“那位没给郡主委屈受吧?”
陆菀枝回她一个笑:“那倒没有,只是,往后少不了报复了。”
她不怕被查奸夫是谁,即便被查到了,赵柔菲也会像她爹那样闭嘴的,但倘若自己帮了这个忙,可就是趟了浑水,稍有不慎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还想着去道观清静一段时日呢,管不起。
陆菀枝在杏花楼只待了片刻,出来上了马车,也无心情去哪里闲逛,径直取道胜业坊芳荃居。
却说卫骁,他在郊外一处长亭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陆菀枝来。
郭燃陪等,一面吸溜着柿子,一面忍不住说:“阿秀昨儿都没回你信,肯定不来。”
卫骁咔嚓咬了口竹蔗,嚼吧嚼吧,倒也不急。
脚边已是一堆竹蔗渣。
呵,郭燃都知道的事,他还能不知么。
人多半是不会来的。
“咦,道上来人了。”郭燃一口柿子汁儿险些呛了,忙站起来,伸长脖子朝外看。
卫骁倒是眼皮都没抬,只管斜倚亭柱嚼着竹蔗。
道上飞奔过来一辆宝马雕车,不一会儿便停在了长亭之外。
郭燃擦擦嘴,提醒:“喂,来了?”
话落便见车帘掀开,却从里下来一位宝蓝锦衣的年轻公子。
不是阿秀。
郭燃耷拉下眼角,又坐回去吸溜柿子。
那位公子仪表堂堂,径直入了亭中,冲二人露出一抹和善笑意,在一旁长凳落了座,接着便有随行伴当抬了紫檀木小桌与缠枝牡丹纹的银风炉过来,生火煮茶。
此处长亭供旅人歇脚,时常坐满素不相识的人,各顾自己就好。
茶香清醇,很快溢满亭中,闻起来似乎煮的是什么好茶。
“此乃蜀中赵坡茶,相逢是友,二位可愿与在下共饮啊?”那公子忽而说道,满面和气,似是个爱交友之人。
卫骁扬了下手中竹蔗,却无甚表情:“道谢了,不渴。”
那锦衣公子受了冷脸却是未恼,叉手示敬:“在下崔承,路过此地,偶见二位龙威燕颔,当是人中豪杰,心中敬佩,便有心结交,不知二位可愿赏脸。”
卫骁掀了下眼皮,仍未坐正,只是拱手草草回礼:“今日心情不佳,啃完竹蔗就走,无意饮茶,见谅。”
崔承再次被拒,微凝了脸色,到底不再说什么,兀自饮了茶水,又捧了本书就在此处翻看起来。
亭中寂静,只闻嚼竹蔗的咔嚓声响。又过没一会儿,卫骁扔了竹蔗梗,在衣摆上蹭了两下手,起身。
“走了。”
郭燃:“不等了?”
“又不会来。”
“唉……”
“叹什么气,”卫骁伸个大大的懒腰,嘴角勾起爽朗的笑,“若她来了,我还得束手束脚谢她赏脸,她不来正好,你不仁我不义,日后她可怪不得我与她来硬的。”
郭燃:“……”
这叫什么,这叫以退为进,后发制人。阿秀她糊涂啊,难道忘了骁哥从不认输么。
两人这就收拾了东西,潇潇洒洒地回城去了。
亭中便只剩那宝蓝锦衣的公子。
目送二人离去,他原本随和的一张脸霎时阴沉,即刻起身返回车上。
掀开镶金嵌珠的车帷,里头坐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崔瑾儿急问:“他们怎的走了?”
崔承入内坐下,很是不悦地叹了声:“不成,他连正眼都不曾瞧我。”
“怎会,他不知兄长是何许人么?”
“我自是报了家门,可他竟也不理,实在狂妄!”
崔瑾儿沉了心情。
怪哉,今日出行乘的乃是龙驹宝车,兄长锦衣美玉前去搭讪,泡的稀罕名茶,所用器物奢华,但凡听到是姓“崔”,不可能猜不到坐在面前的是当世豪族的那个崔氏。
翼国公不应当连这点眼界都没有。
他不热情,会不会是在拿乔?
崔瑾儿暗暗断定,对,他就是拿乔!想看看崔氏合作的诚意吧。
当下涩涩一笑,忍了:“今日便罢了,找个机会再与他搭话吧。”
崔承却嫌弃地摆手:“可算了吧!你没看到他那副德性吗,简直粗鄙不堪!吐了一地的渣,末了竟在衣裳上蹭手。”
语重心长地劝起来,“二妹妹,你是咱们崔家如宝如珠的姑娘,怎能配这等货色!”
崔瑾儿苦笑:“难不成兄长希望我进宫,在那种地方蹉跎一生么。我乃崔氏长房嫡女,嫁谁不是下嫁,兄长又何必计较他这些,只要他能帮咱们崔家打天下,他就是个四五十岁的糙汉子,我也忍得。”
崔承无奈,望着妹妹心疼不已:“你呀,姑娘家家的却如此理智,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日二妹妹与父亲说,齐氏江山已病入膏肓,不如放弃,改联合翼国公另辟天下,父亲思考了整夜,允了,令他想办法与翼国公先接触上。
本以为是瞌睡遇上枕头,十拿九稳之事,今日他获悉翼国公动向便特地追来,不料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罢,既然二妹妹坚持,那便改日再尝试着“碰一碰”他吧。
陆菀枝这头,自杏花楼回去便令人收拾东西,两日后启程去了城外山上的金仙观。
整整五年不曾自在,下得车时,清风温柔拂面,她闻见洁净无比的山野清气,须臾间竟酸涩了眼睛。
入住道观,她落脚之处在金仙观金霞峰,与道人们分而居之,有道观规矩要遵,却也并不严格,但求清静罢了。
先是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窄袖短裙的粗布素衣,再褪下头上繁琐的珠玉,擦去脸上脂粉。
铜镜中,倒映出一张素丽的脸蛋。
最后,她拿掉了手指上的护甲,露出断掉一截的小指。
曦月头次看见她的断指,不禁倒抽口气。
陆菀枝没所谓地晃晃手,直言道:“小时候铡猪料铡断的。”
晴思心疼地来摸,感慨:“郡主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难怪如此体恤我们下人。如今还疼吗?”
“早不疼了,倒是这护甲勒得不舒服。”
曦月立即把那护甲收进匣子里关起来:“可惜只能在这里不戴。”
陆菀枝笑:“那为了让我的手指多透透气,咱们就多住一段时日吧。”
晴思:“那可太好了。”
曦月:“奴婢与小指头都很高兴呢,嘻。”
三人玩笑起来,又相互展示起身上的伤疤。
晴思左脚少了小指头和无名指,是在某年冬天被冻掉的,曦月头上则有铜钱大小的皮长不了头发,乃是八|九岁时,被第一任主子揪坏了头皮。
住的地方不一样,气氛便愈发轻快起来,连谈论身上的伤,都能是一件趣事。
来金仙观的头日,陆菀枝捐赠了一笔香火钱,又于次日请了高功持咒诵经,在救苦殿为赤羯之战中阵亡的将士超度祈福。
再次日,同在救苦殿,为父母、夭夭超度祈福。
第三日方得闲,她带了两个婢女在金霞峰逛了半日,摘得一些野菜,亲自洗淘拌好上锅,与饭一起蒸熟,就着酱菜饱食一顿。
虽无半点荤腥,简陋至极,却叫人格外满足与踏实。
午后三人又往山中去了,摘得些野果回来,因玩耍得久,颇感疲倦,天方黑便洗漱完毕上|床就寝。
既是来此清静的,陆菀枝自也不要人守夜,照前两日的惯例,让晴思、曦月灌好温水壶便各自回去歇息。
她想要一个人呆着很久了。
身边没有了人,陆菀枝放松地伸个懒腰,觉得浑身通泰,回想起小时候在田野里撒丫子的生活,不由深笑。
吹灭四方桌上摆的烛火,她打着哈欠正欲坐回床上,打黑暗中蓦地伸出一只手。
“唔!”
那手捂着她的嘴,将她带着转了个圈儿,按倒在床上。
“躲我躲到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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